
意外的相遇
1
瑞民奶奶的村子叫瓦口村,这村子比继红散步的院子大很多,但是没那么整洁。没有花砖路,没有月季花,随处长着的野草中,有各种飞的跳的爬着的虫子,一不提防就冲出来吓人。小溪从村里穿过,水不深,白天是小孩们的游乐场,晚上则是青蛙们的音乐厅,没有一刻的安宁。
这里没有一样东西叫我喜欢,没有玫瑰花也没有音乐,只有鸡鸣犬吠。所谓的新鲜的虫子,就是泥土加野草味儿的东西,根本算不得美味。可那些土鸡们却见之若狂,谁得了一只大虫子,必定先四处招摇,目的在于引发群追。那倒霉的虫子不停地从这嘴换到那嘴,直到被撕扯成好几截,肠子都掉出来才罢休,真教人倒胃口!
我嫌弃极了她们,她们也很不待见我,这从见面第一天就开始了。
那天瑞民的奶奶把食盆放我跟前,我还没开动,沙坑里打滚的鸡婆们就开始叽喳议论了,七嘴八舌说得飞快,但我能听出没有善意。
等老奶奶和瑞民走开,一只黑笨的母鸡踱了过来。
“哪来的呀?” 她嘴里问着,眼睛却盯着食盆里的绿菜。我看了她一眼没回答。虽然我没见过多少鸡,但是我能断定她是最丑的。她冠子很小,上面疙疙瘩瘩不知是泥点子还是生了皮肤病,看着很恶心。
“吃嘛,愣怔啥?专门给你做的哩。”
“花枝,是你自己嘴馋想吃吧?” 沙坑那边有人酸溜溜地喊话。
我没有胃口,扭头离开了食盆。沙坑里的母鸡们陆续站了起来,扇翅抖毛,一路土冒烟飞叽咕着走了过来。
“来来来,让开!” 一只花脖子瘦鸡尖喊。话音刚落,她身边的一只凤头鸡雍容地走近食盆,其他鸡都规矩地停下来避让。
不得不承认,她是这里面最好看的母鸡,虽然毛色不是纯白,夹着些灰点,但很均匀,最特别的是她头上有一撮白毛,像朵盛放的白绒花,格外的俏。
她轻轻将一只脚踩到食盆边上,低了头去啄食,那只叫“花枝”的笨鸡也偷偷伸脖子啄了一口,凤头鸡一顿,刚要说什么,一旁的花脖子二话不说一嘴啄到花枝脑袋上,骂道: “没眼色的货!”
凤头鸡吃了几口走开了,其他母鸡一个个凑到盆边,边吃边嘀咕: “今天的玉米里是拌了芝麻吗?怪香的啊!”
“还不是为了招待那只洋鸡? 叫啥名儿来着?”
“丝丽。”
“这名儿,听得我直起麻疙瘩!” 花脖子说着,夸张地抖了抖脖子上那圈儿红黑交错的杂毛。
“长得白煞煞的,全身连点儿花色都没有,跟穿了孝衣似的……”
“你们看那冠子,那么大还那么红,一看就不正经!”
“屁股不大,尾巴倒长,肯定不下蛋,天生就是勾搭公鸡的……”
“也就勾搭野公鸡吧!大山肯定看不上她!”
“也不知大山咋样儿了。”
说到一个叫“大山”的,母鸡们都不吭气了,用责怪的眼光偷偷看凤头鸡,凤头鸡远远地卧在干草堆上,只顾埋头梳理着她的翅膀,似乎并没注意鸡婆们的谈话。
“别说了,大凤也不好受。” 花脖子嘘道。
2
我饿了两天,不是我挑食。是我根本无法靠近食盆,每次放食,鸡婆们就一窝蜂扑上去,我被一堆大屁股挤得东倒西歪,只能靠边儿站着。
等她们鼓着嗉囊散去,盆就基本见了底儿,而这时,就会看到黑笨的花枝在撅着屁股打扫战场。她满头的毛总被啄得七倒八歪,冠子上有的地方还渗出了血。可她就那样没自尊地在食盆周围搜寻残羹剩饭,有时还招呼我一起。
我当然不去,我死也不会跟她一个样儿。
“假清高!”
“有本事饿死,最讨厌鸡场里来的,没本事下蛋还摆谱儿!”
“清高个屁呀,上回不下蛋的那两只不是送给村长炖汤了吗?哈哈!”
第三天,我饿得发晕,卧在窗台下起不来,奶奶发现了异常,她立刻给瑞民打了电话。
我于是开始吃独食了,不敢在前院,而是进了后院的柴房。
柴房里其实没柴,而是几只大小不一的柳条筐子和一些农具。奶奶在柴房里架了根木棒子,我知道那是给我睡觉的床。
“这附近野猫不少,不过也不用怕,门窗一关,它们进不来。”
奶奶也真是絮叨,我自小都是独自睡的,我才不会怕猫,继红小区里的猫,不论大小,从来不敢靠近我的。
木棒架在窗台上,我跳上去,看到奶奶在拎着水管子浇地。院里整齐地种着各种绿菜。西墙上南瓜叶子里,一朵一朵的大黄花冒出头,像一只只大喇叭似的。
突然,那大黄喇叭们一阵抖动,扑啦啦,一团白东西落在了铺满南瓜叶的绿墙上,原来是一只羽毛纯白的公鸡!
“下去!” 奶奶大吼。
那白公鸡并不畏惧,昂首立在墙上,镇静地望着奶奶,还有奶奶手里的胶皮水管子。
“下去——” 奶奶再次驱逐。见公鸡不听,她拣了个土块扔了过去,白鸡似乎早料到土块会打偏,他纹丝不动,反而伸长脖子,长长地打了个呼哨。这下奶奶生气了,她举起水管对着墙头一通扫射,水柱冲得南瓜叶子刷刷作响,白公鸡见状,轻轻跳开,然后张开雪白的翅膀,呼地一声没了踪影。
啊,帅呆了!我忍不住喊出了声儿。
“你乱喊啥? ” 柴房不知哪里突然传出一嗓子,吓得我差点儿没栽下去。
“谁? ?” 我立起身,边问边往窗台上挪,我得给奶奶报信儿。
“不用怕,我吃不了你!我……要死了……”
我循着声音看过去,拐角柳条筐里有坨东西,声音是那里发出的。我挪近了向下瞧,那团黄白色是鸡毛,不,是一只生着黄白羽毛的鸡!从硕大的鸡冠看,应该是只公鸡。它伸着两脚侧卧在干草上,眼睛微闭,嘴角的血迹已经干硬成黑红色。
“你怎么了?病了吗?” 我问。
“中毒。”
“中毒?有人害你吗?”
那坨东西没吭声。
“你干嘛在这儿呢?你不是这家的鸡吗?”
没有回答。这家伙死了吗?我有点害怕,想到要与一只死鸡过夜我脖子上的毛都竖起来了。
“来人哪——” 我惊喊。
柴房门搭子一响,一颗白头发脑袋探进来,“咋了?” 奶奶的怒气仍挂在脸上,显得有点可怕。
我望望柳筐,弱弱地说: “那里——”
“死了?” 奶奶咕哝着走过去,用手指捏捏那鸡冠子,“没死,还热乎着。大山命大,死不了。”
那“大山”哼了一声,表示它还活着。我还是有点儿怕,呆在窗台上不敢动。老奶奶没理我,啪嗒一声关门出去了。
天黑得很快,柴房里一点亮都没有。我睡不着,我害怕,我想继红,我讨厌这里。我宁愿呆在继红的阳台上孤独寂寞死,也不要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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