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坐低沉天底,我坐积雪山坡。山不语,我不动。我之后的起身,是因了远处的驼铃。在驼铃指引下,我起身踩雪望另一处风景走去。雪花在我脚下的沙沙声,生出一种源自心底的痒,且弥漫全身。
踏雪不比踩雨。踏雪,脚步重了,雪就嘎吱嘎吱对我的践踏发表不满;脚步轻了,雪花掩嘴沙沙嗤笑我的怜香惜玉的作秀。雪花的柔软缠尽我的气力,气喘吁吁站定回身看去,深深浅浅的脚印比羊走的道还要歪很多。不过,天山只能踏雪,不能踩雨,踩雨是儿时在故乡的记忆。
天山的夏,云朵一副怀春少女的样子,禁不住撩拨,就算是随便一缕风,甚或是鸟羽,都能给天山招来一朵做雨的云。天山下雨不必是天气阴沉,有时明明四周阳光,只头顶一处起云,雨就莫名下了。若处雨外看去,入眼的不是雨,是匹从天上垂下的云,如帘如幕如帷。这在我故乡的南方不能得见的情景。记忆中,故乡的雨或在绿蕉上缠绵成多情湘女,或是从青瓦上滴答成游子家书的惆怅,或是从山后呼啸而来又翻过坳上绝尘而去如山汉。尔后,每一滴每一丝的雨都会集结成溪成流成瀑,直至成滔滔一江,肆意地一泻千里,走了!整个过程,必有隆隆雷声和蛇信样的闪电陪衬。雨停了,就可以赤脚踩水了,踩雨水中青山和蓝天的倒影,踩飘落在雨水中被蝶或蜻蜓作船得意洋洋歇憩的灿笑的花瓣,踩雨水中映着虹的白亮水泡。
可是,天山雨不能踩。天山下雨没有雷呀电呀之类的程序,直直的说下就下了,新疆人的性格。雨下过,地上浅见水印,但太阳和风很快就把水印子都收拾走了。天,也立马湛蓝,好像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
下雪就大不同了。先是满天厚重铅云作势,继而风安静下来,接着雪片稀疏,片片可数,是蝶样的翻飞,是雪莲花的傲娇,又似雨巷飘出的素笺一样的寂寞。但只在眨落睫上雪花瞬间,之前的片片雪花遁形,换作雾的形态笼罩四野。侧耳听去,竟有了女子弄裙的碎碎窸窣,这窸窣应是雪落地的脚步声了。眼前的四野不是以前的混沌,是迷蒙。但只要雪停,天空顿时宝蓝,满世界是无尘的白,心悸的静。空气清新得可使骆驼和马呼出的白气在它们睫上开出花。气温更低了,比脚下的积雪还要寒。
雨的凉,直沁肌理。雪生出的寒,是直接的密不透气的拥抱 。所以,听雨适宜烹茶。而读雪,还是温酒嗅梅的好。天山没有梅,梅也不宜天山。巍峨天山,磅礴雪原,缀稀疏几支梅好看吗?梅,只合横斜在故乡水潭之上,落雪时,有一朵没一朵地闲闲开着,花瓣娇羞。在天山读雪,还是简单一壶烈酒,悠远一阕驼铃更好些。不过我喜欢清清爽爽静立雪中,合十法界于一心。“三界无有别,唯是一心作”。宇宙一大天地,我不过人间一尘。平时十指散乱,妄念一腹,现于天山雪中十指合于一处,万念归于一心,也算做了天山白雪的体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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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