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萧山
时间是无情的,一冬一夏的风雨在老五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见证过往的痕迹,不断蹿高的儿女把老五赶到了中年的台阶上。计划经济不再吃香的年代,老五也不再是每日必到的上班,几乎算是赋闲了。凭借着有些人际关系,他把初中毕业不再上学的女儿巧梅安排到乡镇企业局下属的水泥厂上班,虽说是临时工,只要时间长了这临时工还不都转成正式工了!县上多少人都是从临时工熬成正式工的。就这样,巧梅也就成了工人。这在农村娃娃的眼中那是从此过上了“吃香的喝辣的”好日子。大家羡慕巧梅有个上班的爸,埋怨自己扛锄头的大。
也就在这一年,大儿子也参了军(在自己战友的部队)。这下算起来,老五一家就有三口吃着公家粮了,乐得老五紧锁多年的眉头总算有些舒展了。
人到中年的他也慢慢地想开了,谁还没有个倒霉时候,过去的都是好日子。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不变的定律。参加工作的大女儿现在也到了当嫁的年龄了,提亲的都能吧门槛踢破。可是,现在的儿女不是父母之命能解决的事情,虽然有几个合适的年轻娃都能成,可是,人家姑娘不点头,任谁说都是白搭。再加上巧梅的亲妈不在了,冯瑛再好也是后妈,在娃的婚事上老五不敢过分强制娃。
再说巧梅,母亲去世的时候,她已经记事了,在她的心中后妈再好也不是她妈。原来母亲在的时候他们一家是在一个炕上睡觉的,后来新妈来了,她就睡到另一间屋子了。再后来有了小妹小弟,她更没有在大炕上睡过。新妈虽好,可没有搂着自己睡过一回,她的心始终存在“亲疏”成见。村里更有好事者故意在巧梅跟前提起她死去的妈多好多好,要巧梅要乖一点、勤快点。小小的巧梅很小都懂得“听话、勤快、懂事”的含义,小小的年纪就能帮家里干很多同龄孩子干不了的活。家里人的衣服她都能洗,即使是大冬天,她也是能提着一笼衣服去河坝。为这洗衣服,老五还和冯瑛大吵过一架。可这些事情都是巧梅自己弄得,怪不得人家冯瑛。
在巧梅的婚事上,老五不想说,冯瑛不敢说,只好由着她的性子。
后来,还是人家自由恋爱了邻村一个叫铁成贵的小伙叫,这个姓铁的个头不高但文文静静地,在县供销联社上班。起初,老五还有些不满意,原因之一就是太文气了些。只要娃愿意,啥都好说。这是老五为儿女操持的第一件大事,他不能让别人说三道四,更不愿让冯瑛难堪。要的彩礼全陪嫁,自己外陪一辆自行车,风风光光的把娃出嫁了。
虽然目前巧梅不是正式工,但也是上班的工人,在人人羡慕“当工人”的七八十年代,巧梅和女婿都是有自留地还上班的已经很不错了,把娃安排的好好的,这也对得起死去的刘彩霞。等以后有机会了给娃把户口一转,啥事都解决了。老五憧憬着美好的一天。
然而一切并不遂人意,巧梅上班的第五年,水泥厂倒闭了。那个时候没有下岗补助一说,所以,还没当够工人的巧梅又成了和土地打交道的庄稼人了。大女婿还在供销联社上班,但单位效益不好,工资开得很低。闲的时间多忙的时间少,下班后也就帮着巧梅在地里干活。别看这个文静的小个子,在农活上却是一把好手,舍不得让巧梅多出力,每天上班前小班后都熬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里。虽然没有了吃商品粮的媳妇,可人家小两口日子过得还蛮红火,不几年也盖起了新房,添了人口。
三年的军人生涯,把一个农村的庄家娃锻炼的壮壮实实。复员后的大儿子安邦在乡政府上班了。老实木讷不善言辞的安邦特别害羞,这一点随他妈,一见女的脸就红,活脱脱一个“羞姑子”。在自己婚事上,安邦没有啥意见,就听老五安排。老五怕自己这个生性不强的儿子受媳妇气,接连拒绝了几个媒人的提议。一如他自己一般,他要给儿子寻一门农村媳妇。
媳妇是冯瑛相中的,本村的侯艳宁。老侯是西寨岭的老户,穷是穷点儿,可都是本分人。他家是男娃多女娃少,艳宁是家里的老大,干活麻利嘴还乖,见人不叫不说话。小的时候还和她家的邦邦娃耍过,俗话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艳宁娃从小就是个乖娃,能给她家邦邦娃当媳妇那时自家的福分。这一次冯瑛是拿了“大主意”的人,她可不想以后和儿媳妇整天吵架。就这样,安邦和艳宁定了亲,第二年就结婚了。
一大家子人,两个上班两个上学。冯瑛和媳妇在家里“沉着”,老五父子两在外头干着公家的事。这种父子两代的婚姻模式在当时的西寨岭也算是独一份。在农人眼中这种“男外女内”的还是备受他们羡慕的。
......
老五的儿女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儿子高大威猛,女儿靓丽可人,不过在所有的儿女中最为出众的就是二女儿雅丽。雅丽长得个子高挑脸盘白净,是临近十乡八村出名的美人。在雅丽十几岁的时候就有不少人上门提亲,按照农村的风俗,给女娃娃定亲是很早的,可是冯瑛不这么认为,头房两个娃娃她不敢多管,怕落埋怨,雅丽是她生的,她不想让娃早早地嫁人。在她的思想里头,女儿女婿都是“双职工”才是好的,她不愿女儿像她一样整日窝在家里头。她要自己的女儿上大学,有工作。
平时在家的时候都是老五说了算,可是,在雅丽上学的问题上,老五没有扭过媳妇。最终,所有的提亲者都被媳妇赶跑了。这一次,也让冯瑛在村里博得个西宁女人不好惹的名头。
在那时的农村,上不上学没有多大用,男娃娃初中上完基本上都回家务农了,上高中的很少很少。更不要说女娃娃了,所以,雅丽的高中生活就只有她一个西寨岭人了。县城里只有一所高中,从家到学校大概有十二三里路,每次周末从家里取馍都是雅丽一个人。上学的路上要经过两个村子,每次雅丽背着书包经过人家门前的时候都能引来太多羡慕的目光。这不光因为雅丽长得漂亮,还有就是人家是上高中的女秀才。
老五在单位有个姓夏的同事,和老五家邻村。老夏家有两个秃小子,老大初中毕业就回家务农了,在家里饲弄这一头牛和两头猪,年龄不大,但长得结结实实,是家里绝对的主劳力,小小的个子担负起家里上上下下所有苦力。虽然父辈是同事,但男孩女孩间的走动还是很少的,尤其是在农村这种封建意识还很浓的地方。因此上,雅丽和夏家大小子虽然年龄相仿,但很少来往。可是,年近二十的夏建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家里为了建国的婚事很是操心,在农村,二十岁的大小伙子是要结婚成家的,可是,不论哪一个七大姑八大姨的劝说都不能让这个韧性十足的建国就范,在他的心里,老五叔家的雅丽是他心中谁也代替不了的女孩,任谁也改变不了。
但是,建国一心愿意的雅丽这时候还没有毕业,于是,他就隔三差五的跑到县城来。一心想考大学的女儿很是气恼,为了避开这个初中还没毕业的“混混”的纠缠,雅丽不再在父亲单位里住,一度搬到宿舍去,可是,这个个子不高、其貌不扬的小夏同志,却有着别人不曾有的韧性和毅力,摆出一副非你不娶的架势,锲而不舍的“保护”着雅丽。
来来回回,纠纠缠缠中雅丽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的她把所有的怨气全洒到了后来成了她男人的这个人身上。夏建国总是“意志坚定”的一声不吭,他愿意承受着雅丽的一切诉说与埋怨,或许在他心中没考上大学是最好的结果。复读的一年里,雅丽才知道自己没有考上大学其实和人家没有多大关系,虽然自己很刻苦、很认真,可是要在万人竞争的独木桥上顺利过关,自己的实力显然是有些差的。想开的雅丽也就不再一味强求要在大学里完成自己的绚烂人生了。在心里也慢慢地愿意接受和夏建国的来往。
夏建国个小脑子活,为了能让心爱的女娃过上好日子,也要让别人不轻看自己,他决定不再当这个“勤劳而不致富”的农民。他要做生意。当时临县有开金矿的,外来务工的四川人很多。这些人干得多吃的也多,有钱以后更是挑剔,隔三差五的要到县城下个馆子。夏建国瞅着这是个挣钱的机会,托托关系认识了在山上给四川人做饭的厨师,他包下了成百人的吃食。每天从县城送菜送肉给山上,起初的时候他不愿多挣钱,只要能把这个生意做下来以后有的是钱挣。就这样,不到一年功夫,夏建国几乎垄断了山上几个工队的菜米油盐的供应。还买了自己的三轮车、雇了三个人帮他干。
手头有钱的夏建国出手很是大方,别人还是扯布料做衣服的时候,他就穿着几十块钱的衬衫,给雅丽买的衣服更贵,一件都要一二百元。自定亲以后,雅丽的装扮更显时髦,时兴的料子衣服锃亮的高跟鞋,手腕上有手表,肩膀上有挎包,咋看都不像是农村娃。
做了生意后的夏建国更自信了,要圆自己媳妇“出人头地”的梦想——上学、工作。
八十年代初,有文凭有关系还有啥事办不成的。税务学校上了两年,雅丽就被安排到县上的国税局上班。这个时候夏建国生意做得更大,不光给山上送货,还开办了自己的选矿厂,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雅丽上班的第一年五一,她和建国结婚了。
虽说他们的婚姻还是“一头沉”,可现在的一头沉和老五的一头沉已经大相径庭了。上班的挣的那点工资远不如社会上那些“无业”之人挣的钱多,吃的穿的也是没法比。人没都说没出息的才上班,有本事的都挣大钱去了。这夏建国就是最好的明证。
夏建国的“崛起”无形中也影响了自己的小舅子。
在老五的心中,最不让人不省心的就是小儿子,他是老五和冯瑛最疼爱儿子,农村人重男轻女的思想在这里体现的最实在,真个是“疼女儿、爱儿子”。所以,从小夏侯康成就在县城里上学,吃住在老五的单位,冯瑛隔三差五的给城里的亲人送些吃食,一为粮食,更重要是还是看看自己的儿女。
要说这个夏侯康成学习还是很不错的,初中时就是家里的骄傲,他的学习要比二姐好得多,自然深得父母的喜欢。可就在考上高中以后,这个曾经让家里人骄傲的小子竟然谈起了恋爱,他的恋爱和二姐夫、二姐的绝不一样,他是那种朝三暮四逮谁爱谁的乱爱。高三的时候,学习的心思已经没有了,为此,老五前前后后到学校不下十次,每次的收效都是三两天,过后就老病复发。折腾中,高中毕业,没能考上统招的学校,在冯瑛的一再强求下(甚至以死威胁),康成复读了一年,可是效果并不很理想,原本就捣蛋的他,虽然在学校里学了一年时间,可是心思却也为全然在功课上,勉强上了一所民办的医科学校,不过这也算是上大学了。
在大学的两年时间,夏侯康成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学习很是努力,尤其是在外科方面。曾经一度让他的代课教师(省里某医院主治)赏识。可是,好景不长,这个曾经的浪荡子这时又旧病复发了,就在大学要毕业的前半年,夏侯康成和外系的一个女子恋爱了,而且还是为了恋爱而大打出手的那种。一个为别人缝合修补的外科医生,在还没有成为真正医生的时候让别人在自己身上先开了刀。
也就是一这一次,夏侯康成丧失了走出西寨岭、跳出小县城的机会,丧失了这个唯一一次走进省城的机会。拿了个结业证,康成回到了小县城,回到了西寨岭。不能转户口,没有了工作,面对的就是和那些没有上高中、上大学的农村娃一样的命运——务农。这对这个一向骄傲、浪荡的小子来说是一个不可面对的现实。
面对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老五真的是很无奈了,一辈子的老党员,还是从苦日子里爬过来的他,那种日子不好过?能干啥干啥,当农民不是一样的过日子么!关键是像自己这种存在别人“羡慕”的眼中的家庭,竟然培养出这样的“捣蛋锤子”,能不让老五难堪么?还要为了这个丢人现眼的家伙去求人?他咋抹开这老脸?
更何况在这个看钱看权的社会谁还认自己这个“公家人”?
原来吃香的“商品粮”户口早都没有了过去光鲜的花环了。现在吃香的是手里有钱、身边有关系的商人,工人和农民已经蜕化成可怜人和老实人的代名词了。家里有个做生意的,那日子肯定坏不了,自家二女婿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一想到二女婿,老五不在那么熬煎,为啥不让建国给想个办法呢?对,找建国帮忙。
这个时候的夏建国,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活动能力实在不小,在小县城上上下下也是能说上话的主。老丈人办不了的事情,在他这变得很轻松,不过就是花点钱的事么。
只要是钱能解决的事都不算个事,这是夏建国闯社会以来最大的心得,也是他生意越做越大的法宝。
在他手里,三下五除二就把小舅子安排到桃林镇医院上班了。
老五一个人的时候总在心里想,这时代呀,真个是一代又一代的“红”。自己小的时候农民是最有面子的,尤其是“贫下中农”。长大了“当兵”最关荣,门框上能订一块“军属光荣”的小铁牌那才多牛气的事。再后来社会上吃香的就是“当工人”“吃商品粮”,只要能跳出农门那才叫本事。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年,工人农民都不吃香了,能挣钱的商人却成了人人追捧的对象,手里只要有钱,谁还管你是农民还是“公家人”。哎,这个社会呀!
......
这二年古城人开矿挣了钱了,有钱以后不知道咋个花。逛舞厅、找小姐、抽大烟的烂毛病时兴起了,老五就怕小儿子沾染上这些东西。现在给娃介绍对象的时候不是有这么句话“不抽大烟的娃都是好娃”。现在儿子有单位管着,事情忙着,老五也不再“大熬煎”。
目前要做的就是给他说个媳妇,有了媳妇就收了心,以后有他媳妇管他,老五不想管了,也管不了了。
于是,为康成找媳妇的议题很快就要提上日程了。
可谁都没想到,到镇医院上班没多长时间,长相俊朗的康成就成了众多女医生、小护士眼里的香饽饽。其他单位也有争着给康成介绍对象的,气的老五骂他是“气死先生,兴死丈母”的货。
两个树枝离的近了蜘蛛都能结网,康成整日和这些“粉丝”在一起,不出事才怪呢!
怕啥来啥,上班第二年,人家就给自己找了一个,按说这是好事情呀!可是好事情到了这混账儿子手里却成了坏事,早早的就把人家女娃的肚子给搞大了。
这下可气坏了老五,自己一辈子清白踏实,从没亏人,咋弄了个这事?家门不幸呀!家门不幸。
可不管怎么说,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人家已经是生米做成熟饭了,人家女娃已经找过他这个未来公爹了。还曾经以死相威胁。儿子不懂事,当爸的不能不是人。得管。给自己做工作,给家人做工作,丢人就丢人,难不成还叫人家把娃生到娘家?啥都不说,准备结婚。
可就在老五准备为小儿子娶亲的时候,人家康成不愿意了。用他的话说他们只是在一起就是玩玩,并没有做好结婚的准备。
这下把个老五给气炸了,你是“玩尿泥”呢还是“跌杏核”呢?这事也是能玩的?人家是逼着你还是绑着你,二十大几的人了,没一点责任心,没一点担当,不知道个天高地厚,不知道个厚颜无耻。敢不给我结婚,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最终经过一个多月的来回纠缠,老五终于“说服”儿子,在西寨岭的老家给把婚结了。
新媳妇叫张巧,是镇医院的护士,属于临时工性质。结婚的时候已经是五个月的身子了,虽然人瘦不怎么显怀,可毕竟是怀了孕的人,走路时能看出她的“笨”来,当年腊月就生了娃。
张巧在家里管娃的几年时间一直没有上班,原先的护士岗位也已有人,于是索性就不再当那个临时工,和婆婆嫂子一样,在西寨岭做了务农的家庭主妇。
又是一个“一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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