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一场长长的孤勇

01

那种对命运的力有不逮，我在小学便开始有了隐约的感知和怅然若失。

第一次感知自己有些小孤勇的时候，是11岁，我读5年级。

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然后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数学老师批斗，声音很大且满是嘲讽。全班同学都齐刷刷看着自己，我红着脸却又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头写作业。

“你是不是觉得成绩好就可以无法无天了，从来没见过你这用种小孩。”老师的每一个字都在我脑海打转，我愕然看着这突如其来地一切，不知所措。同桌解释说老师让你起来关一下后门，你好像没有听到。我轻轻笑了一下，噢，原来是这样，蛮不在乎的模样。

其实，是真的没有听到。那时候的我真的很爱发呆。喜欢一个人，看天空，写字，转笔，有些小孤僻。

事后，我没有去和老师解释。

我只是更加用力，用力地将每张数学卷子考到极限，然后让那个曾经嘲讽我的人不得不每次大声念到自己的名字。

那是青春的一段小故事。只是，曾经那一幕却定格在我年少时很多年。

多年后想起来，也许在那样年幼无知的年纪，这样的不由分说的冤枉对我们彼此来说都似乎是一件过于惊天动地的大事，有一种可笑的郑重。而自己写数学卷子那种可笑的郑重，那种近乎虔诚郑重，到后来成了偏执和倔强。

可是，老师的宠爱和成绩上的突出并未真正治愈我，那时候过于敏感的幼小心脏太易于受伤。

02

初中的时候，和一个很优秀的男生做同桌。那时，我们一个是年级第一一个是年级第二。我们包揽所有的数学竞赛奖牌，而且我们还喜欢同一个女孩。

我还记得有一个下午，小小年纪的我看见他和那个女孩坐在一块吃饭，谈笑风生的样子煞是惹人羡慕。忽然女孩大笑着挠挠他的下巴。那一瞬间那个躲在远处的男生觉得很挫败，甚至很自卑。

后来，无数个课间休息的时间，我趴在桌子上佯装睡觉，耳朵里都是他们亲切说话的声音和嬉戏打闹的夸张的笑声；还有无数个下晚自习独自回家的我假装目不斜视，余光里都是他俩一起回家的身影。冬天的风刮在我苍白的脸上，我仰着头望向天空，天空落下的是绵延不绝的大雪。忽然想起同桌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走路的时候扬着头，总是很骄傲的样子，那种骄傲旁人怎么也学不会。很爱笑，善谈，长得阳光帅气，最重要的是人缘好得不像话。小小年级的我想起无懈可击这个词来。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成为不了他，突然懂得有些东西哪怕你是再努力也得不到。

也是在那一刻，青春轰然倒下。

后来，我终于明白，那种无端的绝望和悲伤来源于那时我仍一无所知的孤独，就像青春期中的那一场大雪，遮挡了岁月的前路和方向。而所谓成长，也许就是从那一刻，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带着阵痛的无助，以及小心翼翼的反抗与摸索。

然后就开始了这段漫长的孤勇的旅程。

后来我带着耻辱的成绩踏入高中，一所私立封闭学校，半个月放次假，与世隔绝那种。

学校的封闭式管理让原本就有些小孤僻的我更加沉默寡言，每一次上课就盼望着下课，入学就盼望着放假。

03

高二文理分科以后，我俞发沉默，固执的无可救药的拒绝所有人的善意。终日把自己打扮得忙忙碌碌，疲于奔命，终又徒劳无功不知所措。后来和同学说起，都说这是我最拼命的一段时光。而我却不可否认，那些青春里的倔强与感伤，曾让我变得有些固执。而那些固执，却不知不觉变成另一种偏执。

晚自习下了我拿着考砸的试卷穿过半明半暗的走廊，走向昏暗的寝室，走向在宿舍里开玩笑泡脚的室友们。听他们聊着天，他们温柔的声音和寝室柔和的灯光混合在一起，氤氲出一种暖烘烘的气息，令我那充满恶意的心脏开始平复下来。

记忆中，爸爸来的时候天空又下起了雪。我们站在学校天台上，风很大，冬日的阳光令人目眩，而我倔强的不肯说一句话。当我匆忙从教室奔赴到操场，再从操场绕道天台上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你考那么一点分，以后怎么办？那一刻我蒙了，耳朵里全是这句悲伤且不带任何分说的话。原来他从家里千里迢迢赶来，我中途从课堂跑去见他。等待彼此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然后有一股温热的东西从我眼眶流出，而后他拍拍我的肩力不从心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那一天，我一个人坐在天台上吹了整整一晚上的风。这一幕牢牢的定格在我的高中时代，而后我的青春开始沉睡不醒。

“你考那么一点分，以后该怎么办？”我一直不知道他口中的“以后”指的是什么，是担心我这高中三年该怎么苟延残喘地过，还是我的人生未来的旅途从此一片渺茫。

冬天过后，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试卷，一场接一场的联考，一次又一次的一败涂地。

考完后，分数出来后总是很想哭。印象中每次想哭的时候，就会跑到走廊阳台上吹风，仰着头那一刻总觉得天空好大好大……撑不住的时候，就锁上屋子一个人靠在墙角上，一直觉得这是最舒服踏实的姿势。

有一天晾衣服的时候在洗手池墙边看到用铅笔刻上的几个字:哪怕千万人阻挡，你也不能绝望。忽然鼻子一酸，想起好多好多事来。

原来，我们都是孤儿，生来孤独，生来倔强。

那时候还信誓旦旦说要考到杭州去，一直到高考前还不死心。

04

后来，那种深深的挫败感一直持续到高考。高考完后，我和同桌CC长舒一口气，啊，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我和CC还为此狂欢了一晚上，我们沿着护城河走了大半夜。腿走酸了，我们就躺在木凳上翘着二郎腿吹着风大口咬着西瓜，我们还数着星星觉得从此天高海阔。

然后我们又将这座小县城踏了个遍，最后我们把天空都走亮了。

高考过后。我终于慢慢和自己内心的那个有点自卑、有点孤僻的自己握手言和。也就是在那个夜不归宿的夜晚，我曾遇见过这样的对话。

——我跟我妈说了，如果让我复读，通山最高的楼我都找好了。

——我也和我爸说了，如果让我再去过一次地狱生活，那就抬着棺材去学校。

他们说话的声音、语调，都带着开玩笑意味，我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心里有一种安稳的温情。

狂欢过后就是一场火药味十足的战争，也是一场孤勇的以一敌众的僵持。终于，天翻地覆过后，这场战争我落败投降。

文科复读生真是少得可怜，第一天，报道的时候。班主任给我们打气:“现在横在你们面前是一座大山，你们得翻过去。”

“怎么翻？”一个大块头男生打岔。

“咸鱼翻身还怎么翻。”

“那要是咸鱼翻身还是咸鱼呢。”

老师撇了那男生一眼:“那说明那只胖头鱼被腌了。”然后，同学哄堂大笑。就这样，复读的旅程在这样略带悲伤和笑意的气息下拉开帷幕。

复读就意味着永远都做不完的卷子，背的要哭的历史课本，每天几遍的英语听力，还有巨大的压力和恐慌。

和我坐同桌的是一位男生，也是当初打死了也不会来复读那种。

有时候下课他会很认真地问我，要是明年再出现意外该怎么办？我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上天不会亏待每一个倍加努力的人。说完这话，感觉天空顿时敞亮了。

黄昏的时候，学校广播会放钢琴版的《天空之城》，很安静，很动听。我们埋头齐刷刷写着作业或是小声讨论着问题，这时候老师通常都是坐在讲台上微微眯着眼睛……记忆里都是这些模糊的记忆。

学校到家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胡同，再过一座不算很长的护城桥。下晚自习的时候，公汽和风从我身旁呼啸过，而11点的夜晚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店里的灯光依然敞亮，走过这里仿佛都会穿过山川湖海。

05

后来，第二次高考完后我一人去了杭州。

晚上我听着安静不得了的轻音乐《风居住的街道》间隙间听到六月的风在起舞，以及江南细细的雨。我的心也下了雨，还好我曾经拥有那些热泪盈眶的青春。

晚上我一个人在江滩晃荡，和卖盗版碟的大叔聊天，听在墙上刻下“小川是个大笨蛋”的小男孩哭泣，最后和一群陌生得朋友一起在西湖旁坐了一宿。第二天在一家小饭馆里做兼职，报酬就是管我一天的吃住。而我要做的就是招待来吃喝的顾客。老板娘说你是大学生有文化，好交谈。我笑嘻嘻点头，方才想起刚才老板娘问我这次高考大概能考多少，我没心没肺说哎呀这次不得了只能考700分左右啦，大概就是左手清华右手北大。说完我们两都哈哈大笑。

我想起有一天坐在电影院前，电影闭幕的时候坐在我旁边的陌生人忽然眼泪哗啦啦地掉了下来。字幕里说:愿所有心酸都能当作笑谈。我看见旁边的观众站起身那一刻潸然泪下。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然后我将“愿所有心酸都能当做笑谈”这个字用电脑做成卡通字贴在饭店墙上。

过了几天一个上这小饭店吃饭的小姑娘见了后眼泪哗啦啦地掉，饭也没吃就扑在桌上掉了一上午眼泪。老板娘瞧瞧问我说这是怎么了，我说估计是失恋了，老板娘说估计是高考考砸了。然后老板娘免费给那姑娘熬了一锅鱼汤，然后那姑娘说完谢谢又哭了一下午。

我记得我在那家店一共干了整整一个月，遇见各种各样的人。我和他们聊天，仿佛每次都在不同的世界穿行。其实在2016年的最后一个夏天，我如释重负去走近这个世界，这是我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可是我竟没有半点恐惧。我一个人还去森林公园，看见很多漂亮的树，还撞见了小学同学。最重要的是我的内心慢慢柔软起来。

年岁里朝生暮死的悲喜，我一直都唯唯诺诺地记得。

我常常悔恨，为什么当时的自己会那么悲伤，觉得孤立无援，深深充满挫败感。可是又深知当身临其境的时候那种内心的不甘与苦楚是真实而切肤的，会听到从心底发出的轰轰烈烈的时光断裂的声音。

德国作家稀里图在一本书中写到:岁月是一场长长的孤勇。

06

当我在杭州图书室的角落里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那一刻一直被悲伤迷茫环绕的心脏仿佛打开了一个突破口，我看见眼泪泄了出来，像猝不及防的洪水。那三年，我浑浑噩噩的生活在一种混沌的虚无当中。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看不清前方的路。

我又回忆起那段时光。我清晰的记得那些不眠又不醒的日子，像是一场沉睡的青春，灰暗又斑斓，凌乱又美好，隐隐又有些疼痛。在经历了那场灰暗的战役之后，忽然感受到自己那时的偏执与卑微。那个对考试有着深深厌恶的孩子，那些明明灭灭的风景，那些轰轰烈烈得时光，都终一去不复返。我开始学着追悼它们，并试图为它们重新安葬一次，树一尊华丽的墓碑。

时过境迁，回首才发现2016年那个夏天是我第一次开始试着走出一个人的小世界。生命也是从那一刻开始转了个弯，即使往后的路我依然会举着悲伤穿过人山人海。

作家刘亮程曾说过："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

后来，走着走着才发现原来横在我们面前不仅是高考，而是茫茫的人生。我们终需一个人独挡独当，终需佯装微笑带着期许和美好继续上路。

谁说呢。岁月是一场孤勇，哪怕输了也叫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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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桉宇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