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鸣山 · 山外山(二)
—— 百里卓川
哀嚎在歇斯底里的飞舞,梦魇中的怪兽冲破了虚实两界的藩篱,那曾经还谨慎守候在四方的人影,这一刻像是被力量贯穿一般颤抖着,带着疯狂的意志,冲向除了他们的主人之外的所有人。
“我倒要看看,这所谓的缄默凭什么打不破!就算是要把你的脑髓撕开,就算要把你扔进泥黎的最深处,我也要找到传世歌!”
“你绝不能在这里释放‘泥黎倒影’!”天君失去了自己的温文尔雅,他厉声高喝着,迎上了那些飞向他的人影,举手投足之间,风成了他的武器,霜雪回到了它们曾经肆虐的山峰,冰冷的拧结成鞭挞烟云的雪鞭,甩碎了漫天的怪影人形。
可转瞬之间,黑色的烟云又卷土重来,操控的假王将自己的力量毫不保留的宣泄了出来,他无所顾忌的将部下和泥黎的怪物投入到这场战斗中来,《神明制乱勘》显现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等不及了,阿修罗们等不及了,就是牺牲再多,就算希望再渺茫,都要拼死一搏!
你知道这场战斗的本质是什么,实际上两千年后你会见到比这一次还要壮烈的战斗,比这一次强大的多的泥黎倒影会吞噬掉你的身躯,在整个八鸣山里噪乱起让三界颤栗的地狱咆哮。可这一次这位假王毕竟只是一个阿修罗,毕竟他去过的泥黎,无法与挑战你的人曾经去过的境界相提并论,何况还有一个仅次于大觉者的天君的干涉,这让他根本无法释放出泥黎倒影哪怕十分之一的力量。
可即便是这样,即便只有十分之一的泥黎倒影进入到这个世界,那鼓荡起来的凛冽也足以让已经成为凡人的彩衣难以驻足的摇摆了起来,她全力的护住自己胸前的孩子,完全没有看到正在缓缓靠近她的人影,而天君在假王全力的攻击中,一时也难以顾及这几个穿过他的漏网之鱼,对他来说,彩衣的生命虽然无辜,但他更关心是如何阻止泥黎倒影的灌入,避免把这里变成另一个无法挽回的修罗场。
可是不管发生什么,彩衣都知道一切都值得,一切都是她的使命,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觉醒让她看清了自己作为凡人的痛苦,看清了这一生情仇的价值,这里是她最后的谢幕,她愿意安详面对。
生死啊!你知道的。生死啊!时间里演绎了多少遍,为什么藕断丝连,为什么难舍难分?
彩衣看着怀里的孩子,她坚信他的未来是光明的,她相信那在你的山上谱写的传世歌里会有他的一席之地。她相信她的孩子有一天会成为英雄,会站在山峦的顶峰,指点这世事苍凉!
生死啊!知道又如何?生死啊!几度别离里仍然痛彻心扉。
不管传世歌里这世界是多么的通透,作为凡人的彩衣却无法把这最后别离的哀伤驱逐出她的心田。这孩子还要经受很多,很多宿命里注定要发生的事,一定会将他推向他自己的壮阔人生。可轮回的齿轮何时会断裂?何时这孩子会放弃他应有的旅程,亦或是还有更大的宿命在她的视野之外,在等着摧毁她的希望?
是的,彩衣是凡人,彩衣是母亲,彩衣是就要离开自己孩子的最后的低啜。
黑影伸出了手,它遵从自己的主人,它要带走这个女人,将她拉入泥黎的深处,在那里主人会操纵起那用不完的时间,慢慢的,一点点的,敲骨吸髓的攫取他们想要的一切。
一声划破天宇的啼鸣,一双遮天蔽日的翅膀,随后便是那金色的燃烧的火鸟从彩衣的背后升腾而出!
火焰,燃烧一切的火焰从那感觉要扇动八荒的羽翼里飞舞而出,包括那趋向彩衣的影魅,所有的黑烟都成了灼热的敌人,撕裂的哀嚎在熊熊燃烧的光芒里,四散溃逃。
彩衣笑了,她知道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一个英姿里透着儒雅的男子单膝跪在已经倒伏在地彩衣的身边,声音里难以抑制的哀伤,“彩衣,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你?”
“义兄,你来了,我就放心了……”彩衣艰难的喘着气,她知道最后的守候就要结束了,她的使命就差最后一步了。
她艰难的支起身体,将怀里倍加呵护的婴儿不舍的递给了她的义兄,在深深的凝视了最后一眼后,什么也没有说,把她最后的目光深邃的投向了你。
虽然这个时候你根本还没有存在,虽然那后来会成为你的湖的地方还什么也没有,虽然那曾经郁郁葱葱的湖岸,这一刻却在白色的风霜,金色的火焰与黑色的烟云中毫无踪迹,但彩衣却知道,它终究会出现的,终究——该到来的……。
“义兄……这孩子就拜托你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你要做什么?”
“我必须终结这一切,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她的眼睛没有离开你,她知道你还不在那里,她知道这并不完全能保证轮替都会万无一失的继续下去,即便是你,在这最脆弱的时候,仍然有可能会灰飞烟灭在时间的缝隙里。
避免这一切就是她的使命,她知道,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来到这个乱世……。
震动,那可以撼摇天地的震动,在空气中回荡起三界的轰鸣,一刹那所有不属于你的力量都被排斥出了这个空间,虚满吃惊的看到已经灌入众生界的泥黎倒影惊恐的想要逃回修罗界,他依仗的所有力量都在身体里崩解,他张慌的想要抓住些什么,可依凭的幻影都已没有了踪迹,他只能绝望的被惊恐四散的影魅们挟裹着,坠入了泥黎的深处……。
而天君的依凭也没有受到特殊的对待,它们震颤着,从冰雪的深处里胆怯的退了出来,刚才还是凌厉的雪鞭,这一刻就只剩下四散的,无力的雪花,证明着天界的力量也遁回了它们的疆域。天君匍匐在地上,惊异的看向彩衣,他凝结千年的元神已散,这一劫的吴道业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到了消寂的时刻。
而那燃烧的火鸟,更是在震动刚刚一开始,就消损无迹,只留下它的主人吃惊的注视这一幕,过了半天才迥然醒悟自己也许只是因为在彩衣的身旁,才可能毫发无伤。
彩衣惨淡的笑了笑,这就是你的力量吧?她的笑容里有着样的意思,她不知道当你真正成了你,这力量根本就不值一提。可现在,到了这一刻,彩衣的身体里,也只有在你峰顶才能激起这最后反抗。
结束了,彩衣在心里默默地这么说,她想回头再看看她的孩子,却做不到了,生命里的所有生机都已经消耗殆尽,剩下的只是齑粉般的碎裂,在慢慢恢复的风雪的呼啸中,将她残存过的哪怕一点点痕迹都抹去的分毫不剩。
结束了吗?是的,彩衣的故事结束了,但你的故事却仍没有开始,还脆弱的没有咬合上宿命轮替的齿轮,还需要一些关节,一些微妙的时间里的扰动,才能让你再一次回到自己的选择中。
正是因此,无住山的天君被推向了他的宿命。就在七天之前,他从无住山上看到了你就要苏醒的迹象,一座新的山外山正在形成。这让他非常困惑,毕竟,九镜的第一镜从来没有如此异常的出现在天规之外。不管是无住,蓬莱还是帝江,所有的山外山都是符合天规规范的,直到他感觉到你之前,还没有任何一座山外山超出了这个规范之外。这件事情太古怪了,终于让他不惜放下了自己的修持的最后关头,离开了无住山。
他把他的注意力投向了你的山峰,惊奇的发现了阿修罗的假王虚满竟然也在赶向那里,如果不是因为你已经开始有了山外山的征兆,让吴道业能够轻松的透过所有山外山的‘共相’轻易的看穿了众生界遥远的距离,以虚满的修持,完全可以妥帖的隐藏自己的踪迹,是绝不可能让他发现的。
这让他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一个阿修罗不管修持再高,都决不会像一个天君一样能在山外山形成之前就感觉到它的存在。一定有什么事情,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扰动了这乱世里的霸主。三界已经够混乱了,还要发生什么?还会引起什么?如果在山外山这三界的界限薄弱之处,被阿修罗们再制造出修罗场,不止中洲,这万里江山的混乱又要延续多久?
这让他提起了十二分的警觉,不仅向无住山的戒仕吴青飞发去了信号,让他借着山外山的‘共相’从无住山出发,第一时间赶往你的山峰,自己也加快了脚步,把在众生界里需要一年,而共相里也需要十多天的脚程,缩短到了七天。
吴道业用尽了所有的仙法,揣度,猜测,衡量。他想知道后来发现的彩衣又要干什么,而虚满到底要从她那里得到什么?一步,一步,他知道了神明制乱勘,知道了彩衣在她自己身上释放的‘缄默’,头脑中浮现出了阿修罗们的末日预言,心里面就更平添了几分对你无法预见的困惑……。
一步,一步,七天的行程里他看到了所有他能看到的一切,作为一个就差一步就成为大觉者的天君,如果不是因为乱世的轨迹已经不可能再遵从前世的因果,如果不是因为宿命要被宿命打破,如果不是你的轮替是这天地间可以与博学者媲美的降世,他又怎么会把自己陷入到元神消寂的境地。
吴道业——无住山的天君挣扎着,向吴青飞靠近,正在消退的元神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多么恐惧,千百年来,有多少个吴道业在各种劫难面前消损无形?又有多少次他又回到自己的本真中重新孕育另外一次成长?只要他还没有成为大觉者,生生不息里,注定了消寂的劫难就会不停的纠缠着他,只是每一次他都尝试着更为精进的修持,尽其所能的不再走前劫的老路。
他的记忆不会保留下来,元神的人格也会解体,新的吴道业不会是现在的他,但经验,预见,前劫的岁月依然会用‘天赋’的方式传承下去,赋予下一次的吴道业更好的资质,让他有更大的机会走的更远。
这就是你想要的!你还需要这个天君,这个孩子还需要这个天君,太多的劫难还需要一个新的吴道业,需要他肩负起灭世到来时的职责。
站起来,踉跄的穿过他已经不能操控的冰雪,像你希望的那样,用尽力气去看清这发生的一切的代价,他如你所愿的弯下了头,他如你所愿的端详着这个他不认识的,不惧风雪的,安详睡去的孩子的脸。
“天君……”身边是呼啸的风雪,孤寂的两个人,一个在陌生的衰颓中行将朽木,一个在熟悉的消逝中不知所措,“我的义妹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这孩子……”
吴道业苦笑着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突然他发现那孩子襁褓中有什么东西,于是用自己颤抖的手把它缓缓的取了出。
一块布,什么都没有,只写两个大字:左岚。
终于,这最后的齿轮咬合上了。
终于,你的故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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