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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己经又烧到北京了,冬天的天气严寒,北国已经大雪纷飞了。妇女拖着孩童,身上全都穿着厚重的棉布,黑色粗绵线外紧裹着一层黄土,一个个面黄肌瘦的脸上落满了白雪,他们像一条黑色长龙一样,延向山海关跑去。
张玉娆是北京商会会长的嫡女,家大业大的已经在黑龙江遍布资产。他们是在夜晚得知北京将要沦陷的消息,单单收拾半刻钟之后,就急急忙忙的向火车站跑去。火车站人满为患,大多富商都得知了消息,将火车的最好的车厢都占满了,张玉娆一家也只做普通车厢。她父亲精明,“如果这时非要跟那些人争,势必会吸引车上探子的注意,还说不定车长有份优等厢里乘客的名单,等去到哈尔滨以后,百害而无一利。”张玉娆管不了这么多,到了车厢之后倒头就睡,只是厌倦车厢里的人声嘈杂,还有混着泥土的臭味儿。混乱的车厢里,昏暗的灯光下,她父亲祈祷着,但还是来不及了。
黑夜里,天空中忽然多出来两点红光,“嗡嗡”的声音震耳欲聋,敌人的战斗机来了!战斗机在天空中蜿蜒飞行,停留在空中,一动不动。张玉娆父亲紧张望着,飞机上突然落下两个炸弹,他抓紧把张玉娆护在身下,身上用自己的行李盖着,让张玉娆紧紧抓着自己的行李。炸弹落在火车上,乘客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站着人满为患的车厢里,顿时就火光四溢,张玉娆父亲在墙角,离炸弹远,背上还有人因为拥挤倒在了他身上,但等炸弹一来,他还是死在人堆里了,这个精明了一生的人,临死前的最后一次精明,就是保住了张玉娆活着。张玉娆在好几层的保护下几乎安然无恙。火光势要把火车吞没,父亲的行李箱已经烂了,张玉娆急忙跳下火车,带着自己的行李箱,默默地向东北跑去。昏暗的泥道上火光四溢,张玉娆走在泥泞不堪的道路上,火光映照下格外脆弱。
张玉娆洁白的小皮鞋已经被销烟余灰染成黑色,像白玉的裙子额外显眼。张玉娆在黎明的时候发现有人群,高兴地扔下行李箱就跑过去了,人群都饥渴地望着她,一个男的率先扑过来:“穿的这么好,身上一定有钱!”紧接着,人群一阵骚动,都争先恐后的向她扑来。一阵闹剧之后,张玉娆几乎都已经快衣不遮体了,身上的鞋子、衣服上那些布料都已经被别人抢了去,身上的钱也已经洗劫一空了。张玉娆的自尊在地上就像白雪一样低贱,她时而可以听到婴儿的哭泣,妇女的哭声,男人的叹息。她无助地依在一根木柱上,一张麻布盖在了她身上,老婆婆弯着腰,一脸的皱纹,清瘦的脸上神秘莫测,她将一手烧饼递了过来:“闺女,你吃吧。我知道,我应该走不到了。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抓紧走吧。”张玉娆轻轻接了过来,她嘴唇颤抖着,干裂的嘴唇向前咬了一口,但那烧饼依旧纹丝不动,她使劲儿咬,但是就像岩石一样,她从来没吃过。她眼里渐渐流出两行泪来,依旧用力的去咬。她感叹着,愤愤着,无奈着,她刚死了父亲,自己身上的东西也被洗劫一空,现在就有饭也吃不进,这世道真苦!忽然间,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行李,那个还在远处放着呢,没有人会想不开去那里,因为说不准炸弹但还会来。果真箱子就在原处,张玉娆打开看,父亲为她准备了一身平民衣服,几圈儿钱,吃食、证件、房产,还有身份证。父爱是伟大的,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张玉娆继续上路,这次她不敢这么明目张胆了,只敢在人群里和其他人一样,身上混着泥土,低着头向东北走去。
到了东北以后,张玉娆转坐火车,一路直通,直达哈尔滨。在这里,她看见了数不尽的难民,正躺在街边,浑身无力地呻吟着。她不敢走近,只敢在一边扔食物,难民顿时像疯狗一样围了上去。张玉娆急忙着扔,她立即就被一个人拉走了:“你不要命了,他们要是饿急了,扑过来怎么办?”拉她的是一个男的,一身一尘不染的西装,名贵的怀表,但脸上有着憨笑,天真的和当年的张玉娆不分上下,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张玉娆急忙走开,而今父亲身亡,家中几乎无依无靠,家大业大的,她现在所无缚鸡之力,谁不怕遭人妒忌?
张玉娆到了这里便直奔主题。父亲跟她说过:“哈尔滨商人多,人心险恶,家里的家产不一定能给过来,到了那之后,如果我不在你就直接去找你王伯,你王伯会护着你,照你周全。”张玉娆年幼的时候也见过王伯,那是在商会上,父亲带着她认人,在王伯时说话尤为多,王伯身边有一个小男孩儿。她便一眼就记下了。而今她东问西问,路上有笑话:“这王家都已经要没落了,怎么还有人投奔他,怕不是有眼无珠吧。”但始终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张玉娆终于到了王伯的住所。
外面雪花遍地,王伯家院子里面干干净净的,雪儿已经扫尽了。宽大的铁钢门,可以有两个马车并驾进入,院墙高大,几乎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张玉娆轻轻按敲门,她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迎面出来了一个中年男子,他面色红润,衣服穿的整洁,正缓步走过来。他走到面前:“你是哪位?走错门儿了吧。”“请问你这里是王伯他家吗?”“天下这么多姓王的,也不单是我一家。”他逗笑道。“我是北京商会会长之女,张玉娆。我在路上出了些意外,流落至此。”张玉娆有些急了。王伯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遍,穿的不算很好,但也确实有些气质。“你进来说。”
张玉娆提着行李进来了,楼房修地高大而庄严,深墙高院让大小姐喘不过气来。走进楼,宽大复古,王伯招手让她坐,一坐下就问“你真是他的闺女?”“对,我这有房产证。”张玉娆便将行李打开,把好几本儿房产证都拿了出来,王伯仔细看了,知道是真品之后,笑着说:“你真跟你父亲一样,做事就是让人放心。”张玉娆也不知做了什么,王伯又说:“张大娘,抓紧给张小姐安排一个房间,不对,把最好的房间找出来!”就这样,张玉娆跟着张大娘上了楼,王伯还是笑了出来。那笑声震耳欲聋,在房间里的张玉娆完全不知情。
从张大娘那里知道,王伯原来叫王百川,家里还有个少爷叫李城,张大娘给她找了一身合身的衣服,叮嘱完之后跟她说:“今天家里有晚宴,你别忘了!老爷可最重视晚宴了,就连少爷要回来。你可千万不能缺席!”张玉娆一直坐到晚宴,她一直复盘着,这样就认也未免太草率了,一直到晚宴开始的时候,她也没弄明白。
她一身白裙下来了,美得像空中飞舞的白雪一样,她扶着楼梯,静静走下来,仿佛一夜便回到了过去的日子。宴席正忙碌着,一道道菜慌忙而紧张的上来了,女工们推着菜,都不敢低头看她。她们摆布好了刀叉,但没有一个人走开的,她们都紧紧看着张玉娆,直到王百川来了之后,才都站在了一旁。王百川和其中一个女工说了两句话之后,便热情把张玉娆拉到一个位置上。
少爷王城来了。他震惊望着张玉娆,原来那个北京商会会长之女就是在路上遇见的那个女的。而现在正坐在他家里,迎接着她的欢迎宴。张玉娆也很震惊,但也不面露于表。紧接着,王柏川还有他的夫人都上座了。“爹,你终于来了,能吃饭了吗?”王城迫不及待地问。“今天张小姐才是坐上宾,理应当张小姐先动筷。”“张小姐,以后你来了我们家,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抓紧吃吧,今天是为你接风而摆的宴席。”张玉娆急忙应答动筷。“玉娆,你们一家在北京过的这么好,为什么想起来来哈尔滨了?”王百川问,嘴上笑的有些渗人。“北京战乱,我就跟着家里人来了。”王百川脸上好像笑的更开心了“那你父亲呢?怎么没跟你一起。难道是你俩走散了?”“我们坐火车.....”张玉娆忍不住哭了。“我爹在路上被炸弹炸死了,他临死的时候都没有放弃我。”王百川好像早就在意料之中,他面上悲伤,骨子里好像笑的动荡。“好闺女,你可受苦了!以后你在我们这里一定不会有多苦的。”王母拍着张玉娆的背说。“没事的,你在我们家就好好住。”王城面上故作悲伤,心里好像已经乐开了花,他有了一个妹妹,说出去也风光。“好,不说伤心事了,让我们共同庆祝一下,张小姐正式加入我们家。”他们共同举起酒杯,张玉娆也因为那声闺女,忘却了所有,也举起酒杯喝了起来。突然,张玉娆的五脏六腑好像被烈火焚烧一样,直喘不过气来。在雪白的裙子上,撒下未完的红酒,就倒头了。王城吓坏了,父母却很高兴:“还真跟我算计一样。”“这下家里欠的债总算可以还完了,还能要回之前的家产。”王城还不知道家中破产,还想谴责一下父母。“你要不随意挥霍,我们至于这样吗。”王城的话被堵在肚子里,慌忙跑上楼了。而楼下的王百川夫妇,数着房产证一脸灿烂。
第二天报纸上这样说的:北京商会会长之女张玉娆误食有河豚毒素的红酒。千万家产王家接手。
张玉娆像白雪一样,落在黑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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