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灰色的瓦房上布满了灰尘，年久的的土墙上也结满了蛛网，长满青苔的阳台上堆着凌乱的柴火，黑漆漆的厨房里冒着浓浓的白烟，灶台前不时传来两声被油烟呛到的咳嗽声......
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外出工作两年后，再次回到熟悉的老家，内心却格外的忐忑，因为，这次，我不是一个人回来，我带回来了我的爱人。
一进门，我就看见父亲蹲在地上拾掇着他的赚钱的家伙。父亲是个拾荒者，每日都会骑着自行车去临村收集废旧，每次都会将蛇皮口袋装得满满的，回到家里，再一股脑儿地倒在阳台上，端个小板凳，像挑选首饰一样，将它们分门别类。父亲干起活来特别有兴致，有时，一下午都撅着个屁股在那里挑挑拣拣，连一口水都不会喝，也不会感到疲倦。
我叫他，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继续他的工作，只是速度更快了，嘴角也流露出了一丝微笑。
原本以为家里的窘态会让爱人笑话，没有想到，爱人居然上前帮父亲分拣废旧，一双又白又纤细的小手，一会儿的功夫就变成了黑炭。
到吃饭的时候，我赶紧端来一盆热水，让爱人将手洗干净，搓上肥皂，洗了老半天，终于将手上的污渍洗干净了。
等我们都把手洗干净后，父亲才挽着袖子，不慌不慢地在那里洗手。我明明看见他搓上了肥皂，可是，那双手，洗之前和洗之后没有什么两样，手掌的纹路中长年累月地积累着厚厚的污垢，指甲的缝隙中全是黑色的污渍，无论怎么洗，都洗不掉，那些黑色的污渍就像长进了他的双手一样，为他戴上了一双黑色的手套，看上去脏脏的。
为了欢迎我和爱人回来，母亲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就连家门前鱼塘中的鱼都给打捞上来了，那可是他们平日都舍不得吃的，等到适宜的时候，能卖个好价钱。
爱人直夸母亲做的饭菜好吃，尤其是鱼，有一种入口即化的感觉，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花椒香味，吃上去美味至极，这是在大城市难以吃到一种味道。
父亲一直喝酒，也不吃菜，只是剥花生吃，等我们都吃好了，他才盛上一碗白饭，用我们吃剩的汤汁浇在碗里，和米饭拌在一起，三五口就吃完了。
接着，他便又回到了他的工作岗位上，继续撅着个屁股，分拣废旧，在他的生活当中，似乎除了工作和吃饭，什么也没有。
在和母亲的闲聊当中，我才知道，原来，父亲就连晚上都在工作，他总说他睡不着觉，工作的时候才会感觉踏实。每天天还未亮，就又骑着他的自行车出门收废旧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给母亲说，让父亲少劳作些，如今，我也已经长大了，不像读书的时候了，自己能够挣钱养活自己了。母亲看了看我身旁的爱人，笑道：“你是长大了，可是，你还没有成家啊，都已经三十岁的人了，你看隔壁的阿毛，儿子都上小学了。”
母亲的一席话，让爱人涨红了脸，也让我无言以对。我知道，为了供养我上大学，他们付出了太多的辛勤劳作。如今，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他们并不奢求我能大富大贵，只想着我能和村里的孩子一样，早日结婚生子，过上他们眼中的正常生活。
临走的时候，父亲并不在家，他和往常一样，出门收废旧去了。母亲偷偷地塞给了我两万块钱，说这是父亲这几年收废旧挣的钱。
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了母亲脸上的笑容，特别的高兴，还有一种自豪的神情在里面。好像在他们的心中，能够为我付出，是一件令人特别骄傲的事情。
拿着母亲给的钱，那两万块，父亲用日夜辛勤的劳作，将一双黄皮肤的手生生变成了黑炭的手换来的钱，我的心里却在流泪，我什么话也没有说，转头就离开了。我怕多一秒的停留，我会忍不住大哭出来。
02
回到工作岗位上，我将那两万块钱放在一个小箱子当中，每次遇到困难挫折的时候，我都会打开箱子看一看，那一张张人民币就像父亲的辛勤劳作的影子一样，一日日地铺展在我的眼前，勾起了记忆深处最敏感的那根弦，每拨一下，就会泪如雨下，哭过后，又会能量满满地面对生活与工作中的琐事。这个小箱子就像一个发电站一样，源源不断地为我输送能量，我知道，这是爱的力量在支撑着，厚重得如同大地一般的爱。
两年的时间，我不断地学习，不断地成长，在工作上也取得了一些成绩，结了婚，买了房。我准备将父母接到城里来住，可是父亲却一个劲地摇头摆手，脸上笑嘻嘻的，依旧撅着他的屁股，在废旧之中奔波着，他说，他要为他的孙子挣读大学的钱。
无奈，我只能在节假日的时候，抽时间回去看他们。2016年4月1日，清明节前的愚人节，我正处理着工作上的琐事，准备第二天回家，而父亲也在家里忙碌地收拾着，等着我们回家团聚。
就在下午6点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告诉我父亲住院了。愚人节，我以为是恶作剧，可是，那电话是用父亲的手机打过来的，父亲不知道愚人节，也从来不会作弄我，我由开始的怀疑变得担忧起来。急忙放下手中的工作，赶到了医院，父亲却被推进了重病监护室，不能睁眼，不能说话，脸色苍白，如同死了一样。
我依旧不敢相信，那躺在病床上的人事父亲，总觉得这是上天给我开的一次玩笑，我的父亲现在应该在家里的阳台上，撅着屁股，拾掇他的废旧品，他是不会倒下的。
当母亲泪眼婆娑地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才慢慢相信了，那个安详地躺在病床上的，浑身插满了管子的人，是我的父亲。平日里，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你都不曾舍得休息，如今，上天给你放假了，让你好好的休息了，可是，这样的休息，真的是太折磨人了，无法进食，只能插胃管，大小便失禁，无法动弹，全靠旁人照顾，自己连看孙子一眼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喝上一口小酒，剥上一颗花生了。
就这样，在病床上像植物人一样地趟了一年半的时间，在2017年12月30日的时候，父亲走了。那时候的父亲，已经瘦得像一根藤，全身僵直，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走了。
我没有哭，只是全力处理着父亲的后事，安慰好母亲。我将那个小箱子给了母亲，告诉她，里面是父亲花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用辛勤挣来的两万块钱，母亲抱着小箱子，哭得像个孩子。那天，母亲哭了很久很久，好像把这辈子所有的泪水都哭完了，她抱着那个小箱子沉沉地睡去了。
醒来后，母亲再也没有哭过，我也不再伤心。只要那个小箱子还在，父亲的影子就还在，他还是没日没夜地在阳台上拾掇他的废旧品，他的那双如同黑炭一般的手还是会端着酒杯，剥着花生，在小方桌上来来回回......
我们都小心翼翼地守着昨天，不肯放手，因为，一旦放手，所有的记忆就不复存在，那些储存在记忆中的爱和温暖就会飘散了。《环游寻梦记》中说，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记得你时，你就真正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我说，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你所记得的人时，你就真正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小心翼翼地守着昨天，不是固执，不是偏见，不是故步自封，而是扎根。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棵树，昨天，就像是土壤，就像是爱的养料，只有将根深深地扎进土壤，才会有拥抱蓝天的力量！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