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诅咒

作者: W浩克 | 来源:发表于2018-08-20 15:07 被阅读23次

    人生来都是被诅咒的。

    霍金的诅咒是身体,嵇康的诅咒是名教,易跑跑的诅咒是新鲜。

    大概在易跑跑一岁的时候,外祖母抱着他,踱在屋里面。或许房间太小了,那九十年代的铜床和木色贴花立柜,以及摆着日历和台灯的写字台,看上两眼便觉得整个空间都新意全无,而充满倦怠了。

    易跑跑开始哭了,究竟是放声大哭还是呜呜咽咽,已经难以考证了。据我推测,他应该是放声大哭的。

    外祖母便呵哄着易跑跑,将他抱进了挂钟哒哒作响的卧室。钟摆左摇右晃,四点整,发出四声悠长的“当——”,荡漾的钟声深深地扣在了一九九三年秋天易跑跑跳动的心脏上。

    钟声落下,易跑跑的哭声又起。时间的傀儡罢了,无甚新奇。

    还有外祖父挂着字画、堆满写着毛笔字的旧报纸和到处摞着书籍、弥漫着墨汁味道的书房。这里到底是一眼看不完的——笔架上粗粗细细的毛笔,书柜玻璃后边的空心雕花石球,皮沙发上的猴头抱枕……这是一个摆满了故事和即将发生更多故事的房间。

    显然,易跑跑很喜欢这里,他笑了,他开始在外祖母的怀里手舞足蹈,像是要把所有见到的宝贝都揽入怀中一样,兴奋不已。

    易跑跑的房间旅行到此为止了,但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将要涉足的世界远不止这几间屋子。于是,易跑跑在外祖母刚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又开始放声而哭了,直到外祖母推开房门,走下楼梯,来到外面的世界,易跑跑才暂时止住了哭声,抬头望着一只灰白色的鸽子,从一幢楼的阳台飞到另一幢楼的烟囱上,再扑腾着翅膀奔向没有尽头的蓝天,消失不见。

    易跑跑没有意识到,在他人生刚刚开始的时候,外祖母的双腿成为了他追逐新鲜的依靠,而当他的双腿充满力量的时候,他便要依靠自己了,那是属于他的天赋和诅咒,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在最近东北的二十年里,夏日的暴雨曾让河水决堤,没过行走在街上的膝盖;寒冬的大雪曾在夜里闯进楼房的走廊,把要推门而去的孩子堵在水泥墙里。更多的岁月是平凡的,平凡到仰头望天,可以脱口说出每一朵云彩的名字。我们如此每天过下来,但易跑跑过不下去了。

    日复一日,有时让人看到成长的欢喜,有时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阻碍易跑跑的是学校。他每天背着不断加重的包袱,里面装满了陈旧的日子,每一次想到自由,时间每过一秒,包袱便加重一分。

    当包袱十分重的时候,积雪已经覆盖了整个大地,早晨厚厚的云层是暗红色的,易跑跑差点在这天崩溃了,差点躺在雪地中自杀了。

    穷途大哭,看来不是一种表达,而是一种排遣命运重负的方式。

    往后的几年,易跑跑再没回过东北了。南方像是另一个房间,那里的爱情让哒哒的时钟走快了几步。

    雾霭蒙蒙的江南古镇里,有一个姑娘,她带着易跑跑穿过城市森林,走在断桥和普陀山上。那姑娘净白如玉的臂膀,一定让易跑跑想起了当年外祖母怀抱着他推门而出的手臂。留下来,有一个家,上班、买菜、看新闻。这或许是我的选择,一定不是易跑跑的选择。

    南方的台风卷着湿热而有些发闷的大雨经过了这座城市,这次易跑跑不再哭了,留下了悄声啜泣的姑娘,哀怨如同台风的叹息。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关于易跑跑的消息了,因为他与我们的世界越来越远了。

    绚烂的极光开在北欧的冰原上,海盗将宝藏藏在瀑布下面,易跑跑躺在深邃的黑沙滩上。冰岛的寒风会让人感动得留下泪水再结成晶莹明亮的冰霜吗?

    有人说易跑跑娶了个维京姑娘,他们的房子建在迪霍拉里的山崖边。夏天的时候,易跑跑独自拖船出海打渔,成群的海鹦别着橘色的双蹼飞翔在头顶上,他抬头仰望,大鱼将船撞翻,从此再无音信。

    或许易跑跑终于摆脱了不断出逃、追求新鲜的命运,一望无际的大海让他成为了一个谜,甚至传奇。

    但我相信,易跑跑不会死的,他只是又一次逃跑了。因为没人能抓住他,包括他自己。我们迫切期盼的最终答案,就如那牵系着所有生命的诅咒一样,长路迢迢,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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