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很长，别太早对自己说山穷水尽

文/宝木笑

1.

“徐阶小人，永不叙用！”

如果你的名字被大老板用这样的句式写在一个小纸条上，然后小纸条就压在老板桌的有机玻璃下面，大老板每天上班都能看到，你每天汇报工作的时候也能看到，但是你因为种种原因还不舍得走，你的老板因为种种原因还不舍得炒了你，你会怎样？

徐阶，明朝文官中的超级猛人，嘉靖朝后期至隆庆朝初年的内阁首辅，张居正的师父，那个最终整死了严嵩父子的人。这里我们不讨论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是卧薪尝胆的君子还是腹黑狡诈的小人，我们仅仅讨论一个关于“山穷水尽”的话题。徐阶这位“老炮儿”也算是江湖了一辈子，十八岁时遇见了一个叫聂豹的七品知县，从此成为王阳明心学右派的继承人，二十一岁考中进士，遇见了当时权倾天下的内阁首辅杨廷和，得到杨廷和的认可。初入官场的徐阶锋芒毕露，得罪了嘉靖的宠臣张璁，后被张璁向嘉靖进谗言，在柱子上刻下“徐阶小人，永不叙用”八个大字，贬谪蛮荒之地多年。四十六岁目睹自己的老师，当时的内阁首辅夏言被人杀死，不发一言。六十二岁，经过十余年的忍耐与经营，除掉了严嵩（终明一朝的第一奸臣）和他的儿子严世潘（明朝心机第一的官二代，严嵩青词多出于其手），独揽大权。

当徐阶被贬到帝国的犄角旮旯，我不知道其内心是何感想，那个时代好像没有什么跳槽一说，估计也没有什么500强可以来回选择，全国就一家公司，老板就是皇上，皇上把你是小人的结论刻在柱子上，每天提醒自己你是个人渣，每天提醒自己不能提拔你不能重用你，“山穷水尽”一词来形容当时的徐阶应该不为过了。

什么叫猛人，就是在“山穷水尽”的时候能够“游山玩水”，比如苏轼，或者在“山穷水尽”的时候能够“移山填水”，比如徐阶。没有天赋异禀，谪仙体质，是没法在那个境遇里“游山玩水”哒，所以苏轼我们基本上是学不来的，更多的时候，貌似并不可爱的徐阶反倒给我们更多启发。当嘉靖在柱子上刻下那八个字的时候，徐阶迎来了自己的新生，在贬谪地经历种种黑暗后，徐阶开始漫长的思索，在痛苦的思索中他剥落了这个世界所有的丑陋伪装，于是，他决定背负着黑暗前行，活下去，不为一时之名，愿积一世之累。

“徐阶小人，永不叙用”，又怎样？

“山穷水尽，万劫不复”，又如何？

徐阶最终站在了明帝国的顶端，实现了平生的抱负，也为那些骂他“奴颜媚骨”然后从容就义的兄弟们报了仇。

2.

写这篇文的时候，看到新闻上说大大为清华105年校庆发贺信，我们家属于那种从来不出精英人物的小户人家，考上“211”、“985”的不少，但考上真正名牌的基本没有，除了我堂哥考上清华外，这十几年基本乏善可陈。我和堂哥相差两岁，从小亲近，但因为他就是我爹妈嘴里的那个“你看看那个谁家的谁”，所以从小我也对堂哥很不服气，不就是个考试虫么？我才是真正的“才子”好不好？幼儿园开始读《全唐诗》，小学开始学《古文观止》，初中开始看《女友》，高中开始看……额……

还是说我堂哥吧，我堂哥曾对我说清华的牛掰是因为清华的人，清华人的牛掰是因为清华的性格，清华外边的校训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其实清华园里更有名的还有一句“听话出活”，不是说要做犬儒，而是说要学会忍耐和吃苦。堂哥毕业后去了上海一家外企，有段时间和我说他们公司的事儿，他们部门的经理要挤走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说实话都是刚上班的积累阶段，跳槽不是那么简单的，魔都和帝都都是生存不易啊，更何况堂哥那厮对那家外企有莫名其妙的感情，仿佛是他的精神图腾。想留下，但头顶的“屋檐”整天给你拍砖掀瓦，堂哥说那个经理放出话了“只要我在，那小子就别想好过，除非滚出公司！”

那段时间，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职场的残酷，感受到人和人之间竟然能走到这种水火不容的地步，更感受到被上位者“惦记着”是一件多么“山穷水尽”的惨事。堂哥也是刚参加工作不久，那样的压力可想而知，其实“山穷水尽”这个词儿是我借用当时堂哥的自嘲。堂哥没有真的低头认了那个“山穷水尽”，反倒和我说起他认识的一个清华教授，文革时候被清华“井冈山兵团”的小将们盯上了，打断一条腿，还要每天打扫卫生，时不时来场批斗，教授寒冬腊月伤腿肿胀，前列腺患病，小便失禁，经常棉裤从里湿到外边，但仍然要每天劳动。那个时候，这位教授没人的时候就会拿出几张从书上撕下来的纸偷着看，偷着研究，后来被发现没收，但没人的时候教授仍然嘴里默默有词，不是背公式，就是在脑子里演算，期间妻子和他离婚“划清界限”，孩子不认“学术反革命”，彻彻底底的“山穷水尽”。教授不但学术厉害，而且佛学造诣精深，他就那样忍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山穷水尽”，后来有弟子说，那个疯狂的岁月里，在清华园冰冷的早上，他们却在老师的眼里看到了——慈悲。

堂哥和我说，那个教授后来平反，后来学术大成，后来生活幸福，后来安度晚年，教授谈起当年事风轻云淡，只是说：“路很长，路还长……”堂哥咬牙三年，摸爬滚打，被经理虐，被同事嫌，不敢说卧薪尝胆，但确实当得起“忍辱负重”。就这样，堂哥留下了，那个经理三年后到薪水更高的地方高就，始终没有找到堂哥的把柄，始终没能把这样一个毛头小子踢出公司，新来的经理却对三年来做出不少成绩的堂哥格外青睐，堂哥终于柳暗花明。

那个誓言要“封杀”堂哥的经理走的时候，整个部门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仪式，唯独堂哥没去，连理由都懒得去说。

不好意思，我可以忍受你的居高临下，但我没有习惯宽容一个伤害过我的小人。

3.

这里，我不想讨论“底线”和“犬儒”的话题，面对各种各样的困境，你是选择忍辱负重，还是选择冲冠一怒，都没什么错，因为这是你的选择，这是你的人生，没有人有资格对别人的选择和人生指手画脚。我只是想和有缘在本文相识的朋友一起谈谈当我们觉得自己“山穷水尽”的时候，我们的心在何处安放。

很多时候，我们会遇到总是看我们不顺眼的领导，总是和我们过不去的同事，总是在背后黑我们的同学，我们心情低落，觉得眼前一片灰暗，我们还没来得及静下来好好想想，却急着对自己默念“山穷水尽”。

很多时候，我们会遇到不理解我们的亲人，会遇到总是争吵的爱人，或者正在经历着亲人的离去，正在忍受着恋人的背叛，我们满眼是泪，觉得世界正在眼前逐渐崩塌，我们还没来得及想想自己应该如何面对，却急着对自己说“山穷水尽”。

很多时候，我们会遇到各种造化弄人，遇到各种不公平，遇到各种失败，四六级总是过不了，考研不断地失利，工作总是没有着落，房子租不到，水电费都要交不起，眼前的泡面虽然香味儿四溢，但边吃边哭的我们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我们泪眼模糊中好像再次看到“山穷水尽”。

这个时候，你可以选择忍受，你可以选择反抗，你可以选择哭泣，你可以选择愤怒，但不管选择什么，请不要选择绝望，因为绝望是对“山穷水尽”的最终认可，也是一个生命对自身的彻底放弃。

《华严经》中说：“微尘中，各现无边刹海；刹海之中，复有微尘；彼诸微尘内，复有刹海；如是重重，不可穷尽”。

时间和空间，永恒和无限，有时候，回过头来看看从前种种，那些当年的“山穷水尽”，那些当年觉得过不去的坎儿，那些当年觉得走投无路的事儿，那些当年觉得无法面对的人，或许已经成为我们现在的拈花一笑。我们现在正在经历的或者未来可能碰到的“山穷水尽”，终将成为我们人生的回忆，或低眉顺目，或金刚怒目，只要我们不放弃自己，我们终将柳暗花明。

因为，路很长，路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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