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住在长河边的一个小洲之上，周围有高大茂盛的芦苇，那是我的乐园。

我有一个朋友，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圆圆的脸蛋儿，像河面上的浮萍，腮上浮着淡淡的红晕；她的双眸像天上明亮的星子，隐隐闪着细碎的光芒；嘴儿小巧饱满，有着我经常吃的野莓子的颜色，看起来很可口；我最喜欢她柔顺的长发，跟我家旁边不远处那颗大柳树春天刚发芽的样子似的，柔软又多情。

每隔几天，她就会乘着小舟顺水而下，来到我身旁的河面上采一种圆圆的草，她说那叫荇菜，可以吃，很美味。我趁她不注意时偷偷尝了尝，嗯，一点儿也不好吃。

她会在采完荇菜的时候过来看我，和我坐上一天。她叫我小鸠儿。

慢慢的，我们成为了好朋友，就是经常互诉衷肠，互相说一些小秘密的那种。

这天，像往常一样，她来了。

“嘿，小鸠儿，我又来啦。”她轻轻坐到我身边的石头上，温柔地抚摸着我的羽毛，嗯，我正在晒太阳。

“跟你说个好消息，之前那个大坏蛋县太爷升官走啦，可怜青原县的老百姓受了他这么多年的欺压，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哇哦，那个大坏蛋县太爷走啦，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的小伙伴们。那个可恶的县太爷，他的儿子和他一样可恶，混着一帮子坏蛋捣坏了我们的家，害得我们只能流落到这个小洲上，风餐露宿，风吹日晒，风......呃，风什么......

“咦，小鸠儿，你也很高兴吗，叫得这么欢快。”

哼哼，当然高兴。

她见我叫的欢快，也笑得开怀，“新来的县太爷明天到任，也不知他品行如何，只希望不要再和上一位一样作威作福了。”

她叹了一口气，眉头皱了皱，转而又笑了，“你知道吗小鸠儿，昨天有位夫人看中了我绣的屏风，出高价买了去呢，哈哈哈，也不枉我绣了半年时间。”

说着，面容又带上一丝忧虑，看得我这个心疼呦，“娘去的早，绣庄一直是爹爹一个人撑着，他又不让我插手事务，说什么咱虽非大富大贵之家，但自己的女儿，还是养的起的，还说，即便没有显赫世家那么多规矩，但也不能让未出阁的姑娘抛头露面地做生意啊。”

唉，看我的姑娘多孝顺。

“我知道爹爹是为了我好，但是——”她伸手摸了摸我的羽毛，笑了笑，“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不过，我也算是给爹爹帮了点儿小忙啦。”

哼哼，谁说我不懂，我看中的姑娘就是好，心地善良还孝顺，我不禁得意地叫了几声。

接着，她又说了很多很有趣、很好玩的事儿，什么东家的孩子拔了西家的萝卜啊，那家的狗撵了这家的鸡啊，前家的鸭子跑到菜畦吃了后家的菜啊，有时她自己都被自己的话逗笑了。

和美丽姑娘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太阳渐渐西沉，余晖浮在水面，泛起粼粼的光。她看了看日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我该回去啦，过几天见，小鸠儿。”

再见！

咦？柳树后边怎么有个人，是她的仆从吗？看着不像呀，况且她也从来不用仆从的。不行，我得去探查探查。

我飞到了柳树枝上，隐藏在柳叶后头，偷偷观察他。

是个年轻的公子哥，身着锦缎，手持折扇，腰系玉环，形容端庄，气宇不凡。啧啧啧，好一个俊俏的公子哥。

他手扶在柳树上，折扇抵在胸前，静静地看着——天，他竟然在偷看我的姑娘，他想干嘛!

我美丽的姑娘竟然毫无察觉，慢慢地撑篙远去。这个坏小子专注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背影远到模糊，才动了身形，准备走了。

哼，敢偷看我的姑娘，看我不惩罚你。嗯~~我暗暗憋气，气沉丹田，向下用力——

“啪唧”

“唉？这是——”

让你偷看我的姑娘，小爷赏你一摊便便！

他捻起袖子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我，“你这鸟儿，真是顽皮。”说着作势用扇子打我。

我这么聪明，能让他打？早在他抬起袖子时我就飞走啦，远远地听见他在笑骂，“呵，这贼鸟。”

啊~我伸了伸懒腰，又是新的一天。嗯，今天我的姑娘不会来，所以我不准备在这里等她，我要去觅食啦。

哎？正当我出发的时候，看到昨天被我赏了一摊便便的小子走了过来，我去，这货不会是来报复我的吧，不行我得躲起来。

我钻进芦苇丛静静蹲着。

他走到河边了，他在找什么，找我吗？

他看向小洲了，天哪，他发现我了！

他转身走向那棵柳树了，嘿，这个傻子，没发现我！当我还会在那儿等着吗？

他在那柳树根儿坐下了，静静地看着河面。

过了一刻，还坐着；又过一刻，还坐着......

“咕~咕~”呃，我太饿了，不等他了，我去觅食了。远远地，我又听见他的声音，“呵，懒鸟。”

叽叽，叽叽叽叽，吃饱喝足就是要一展歌喉，我边飞边唱刚和小伙伴们编好的歌。

哎？那个公子怎么还在那儿坐着？哼，愿意坐就坐吧，小爷我要午休啦。

“啊~~”我打了个哈欠，咦，他还在那儿，不会变成石头了吧。我悄悄飞到他不远处，默默盯着他。

“你这鸟儿，倒不怕人。”他睁开眼睛看着我，原来没变成石头啊。

“怎么，你不去觅食，到我这儿来作甚？”说着便要摸我。

笑话，小爷是谁都能摸的吗？！我蹦到他够不到的地方，鄙视着他。

“呵，你这鸟儿。”他收回手，又闭了眼。他一直坐到日头西沉，我都吃了晚饭回家了，才离开。

他又来了，在那柳树下坐了一整日；第三天，又来了；第四天，啧，还是坐了一整日。他就坐在柳树下，一时看看河面，一时闭儿会眼，直至傍晚离开，真是个怪人。

哼，不管他，明天，我美丽的姑娘又要来啦，我要赶紧把我的小窝弄弄干净。远远地，又听见他的声音，“呵，你这鸟儿，倒还勤快。”

今天我醒的格外早，天刚亮我就已经觅完食啦，早早地蹲在石头上梳理羽毛，等我的姑娘。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一阵婉转的歌声，哈，那是我的姑娘来啦！

那树下的公子也听到了，“腾”的一下站起身，又是拍土又是理头发，站得笔直。啧，他激动个什么劲儿，眼睛都发亮了，真是——

姑娘的身影渐渐清晰，玲珑有致的身躯立于小舟之上，长篙在她手中灵活划动，终于，稳稳地停在小洲旁。她拉着裙角，轻快地跳下小舟，刚准备朝我这儿走来，就被叫住了。

“姑娘！”那个公子站在柳树下，她竟没看见。

“啊！”姑娘惊慌地回头，眼中略带惊讶。

“姑娘，姑娘不必害怕，在下并无恶意。”说着向姑娘拱手行了一礼。

姑娘略略迟疑，回了一礼。“公子是？”

他紧行几步，走至姑娘身前，“啊，在下是青原县新任县令之子，初来此地，想了解一下当地风土人情，几日前偶然见姑娘在这小洲自言自语，心生好奇，故想一探究竟。”

哼，这骗子，我的姑娘那天说了，新县令第二天才到，他明明当天就在了。

“几日前——”姑娘疑惑，直直望进他的眼睛。

“哈哈，是这样，家父原任平山县县令，因公调任青原县，因路途遥远且家中人口较多，故令我先行一日，前来安顿，免生烦扰。”说着又向姑娘行了一礼，“无意冒犯，还望见谅。”

“嗯，无妨。”姑娘的脸有点儿红，“公子可是在乘凉？”

“原本是想随意走走，见这里风景优美，所以坐了一会儿。”这个小子干嘛一直盯着我的姑娘看。

姑娘看了看她，“青原县民风淳朴，风土人情，随时可考，公子舟车劳顿，合该休息几日，注意身体才是。”说完，脸更红了。

那公子见她脸有些红，嘴角含笑，“姑娘，缘何脸如此红，可是日头晒着了，那边柳树有些阴凉，不妨过去坐坐？”

姑娘略略一顿，“那打扰公子了。”说着二人并肩向那柳树走去。

啧，这个讨厌的家伙，竟拐走了我的姑娘，我又不好跟过去，不然显得我多小气，连一刻也离不开姑娘似的。

远远地，他们二人交谈甚欢，姑娘时不时被那臭小子逗笑，整日下来，笑的次数竟比和我呆在一起时还多，气死小爷了！

日头已经西下了，那小子才起身向姑娘告辞，笑容满面地走了。姑娘赶紧走到我身旁，脸带歉意。哼，现在才想起小爷我，晚了！

“对不起啊，小鸠儿，今天没有时间陪你了，我明天再过来好不好？”说着，摸了摸我的头，泛舟走了。

嗯，念在你还知道要补偿我，我就大方的原谅你啦！

第二天，姑娘果然如约到了，坐到我身旁，和我谈笑起来。可是——竟然一大半时间都在谈那个臭小子！啊啊啊~气炸小爷了~~

“唉？小鸠儿，是今天的风太大了吗，你的毛毛儿怎么都立起来啦！”

第三天，姑娘又来了，我以为她是来抚慰我幼小的心灵的，正高兴着呢，结果，那个臭小子也来了！原来他们约好了的，啊~~我静静地蹲在石头上，看着他们泛舟采莲，我想我又炸了。

第四天，他们又抛下我了，呜呜呜~~谁来哄哄小爷~~

第五天......

第六天......

接连几日都是如此，啊，我的姑娘已经好几天没来和我谈心了，突然感觉整个鸟生都没有了意义，啊~~

这天，姑娘又来了，我蹲在石头上蔫儿蔫儿地看着她，心想，“哼，那个臭小子也要来了。”她轻提裙脚走到小洲上。

嗯？怎么在我身边坐下了！

“小鸠儿，今天你能和我说说话吗？”

哇塞，突然感觉整个鸟生都亮了。

“小鸠儿，你知道吗，他昨天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嗯？嫁给他？你要给他生小小鸟吗？

姑娘胳支在膝盖上，双手捧着自己红红的脸。“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是县令之子，而我只是——”

她好像很迷茫。

“虽然他说他不在乎这个，可我——唉！我还没有和爹爹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爹不同意该怎么办。”

“他说给我一天时间让我考虑，明天他再过来，如果我同意，那他就请他父亲向爹爹提亲了。”说着，脸又红红的，满是向往。

姑娘今天说了很多，我只是静静听着。那个小子如何我还没探查清楚呢，你别担心，待今晚我一探究竟。

夜幕降临，各色的小虫鸣了起来，天上的星子闪闪烁烁，河面波光粼粼，嗯，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飞到县衙花了一段时间，可累死小爷我了，果然鸟生在于运动，这几天蹲的我骨头都僵了。

县衙不算很大，现下大多数人都睡觉了，只有几处院子有亮光，我朝那几处飞去，不久便找到了那个小子的地盘。他正坐在院中石桌旁，仔细地擦拭一架古琴，月光撒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了一层银光。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蓦然笑了。

“少爷”有个小厮走到他身旁，“该歇了。”

他小心将琴装入琴袋，“嗯，将此琴妥善保管，我明日用。”说着起身进屋，不放心地又叮嘱，“务必小心。”

我有点儿气，他怎么这么镇静，还能睡得着?我静静的看着他。

咦~这人都是睁着眼睛睡觉的吗？瞪着大眼睛看着窗外干什么，吓小爷一跳，以为他看见小爷了呢。

这小子干嘛呢，一会儿窗前看看月亮，一会儿桌边喝喝茶，一会儿躺床上闭闭眼。整的我心惊胆战的。

后半夜，倒是老实在床上躺着了，可你这翻来覆去的干啥呢。唉~可怜了在外边树杈上蹲着的我，毕竟是姑娘要嫁的人，我得替她盯着啊。

次日

“母亲。”早上他去见他母亲，恭敬地行礼。

“嗯，你父亲同我说，你想向绣庄张老板的女儿提亲？”他母亲喝着盖碗茶，缓缓的问。

“是，儿子中意于张姑娘。”他望着他母亲的面颊，双眼的亮光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啧，别说，这小子一宿没睡还挺精神。

“他母亲定定看了他一晌，笑了，”你啊，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那姑娘，我也打听过了，家世清白，心善孝顺，是个好姑娘。”她放下茶碗，看着儿子毫不掩饰的喜色，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若有心，便好生准备着，过几日让你爹去提亲，日后娶进门，要真心相待，万不可辜负了人家。”

“是，儿子这就去准备！”噗！这小子高兴地都要同手同脚了。

他赶忙吩咐下去，然后取了琴前往柳树那儿。

公子到的时候姑娘还未来，他望着河面缓缓笑了，坐下，取出琴 ，轻轻拂拭着。

中午，姑娘还未来；公子依旧端坐着，手放在琴上，静看河面，不见丝毫不耐。唉，姑娘怎么还不来，她从不迟到的，我心里都有点儿着急了。

终于，姑娘来了。这次，她沿着河岸缓缓走来，没有泛舟。阳光在她身后铺撒，微风扬起发丝，宛若误入人间的仙子。

那公子自她出现就笑着看着她的身影，“来，坐。”还未等姑娘开口，他轻轻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身旁，“昨晚我辗转难眠，遂在心里谱了一曲，听我抚与你听可好！”

琴音自他指尖缓缓流淌，婉转悠扬，如涓涓流水泠泠作响；余音缭绕，似淡淡青烟缕缕飘散；哀而不伤，见拳拳心意脉脉深长。

姑娘脸颊红红的，双眼脉脉含情，静静的看着他。

啊呦，这把鸟粮塞的，撑着了，不行，我也得去找个伴儿！

婚期已定，再见姑娘，她更加美丽动人了，“小鸠儿，我要嫁人啦，以后不能常来看你了。”

没事儿，我去看你就行。

“你自己在这儿我也不太放心，欸，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吧！”

嗯？我翅膀一抖，这个主意——不错呦！

大婚之日，姑娘穿着大红的嫁衣，盖着火红的盖头，手里捧着一个红苹果，坐上了大花轿子；公子身着喜服，骑着高头大马，笑得合不拢嘴，还不时回头看看，恐怕新娘子丢了似的；周围人群熙攘，祝福声不绝于耳，接亲队伍里有好多人沿路向百姓撒着喜糖喜钱，一路吹吹打打，鼓乐声城外的人都听见了，忙朝这儿赶来看热闹呢！

到了地方，公子牵起姑娘的手，跨过火盆，沿着火红的颜色走进喜堂。大红蜡烛成对在桌上燃着，桂圆花生栗子红枣堆成了小山，两位高堂笑呵呵的接受新人跪拜：

一拜天地——有缘与君相识

二拜高堂——吾幸与子执手

夫妻对拜——此生与卿共白头

夫妻礼成，客人入席，鼓乐声起，听，那是为你谱的诗曲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

改编自《诗经·国风·周南·关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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