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命运无常
独眼龙和洪江都结了婚，按部就班地过日子。玉兰第二年就生了一个活泼可爱的闺女，洪江三十四岁才有了生命中第一个孩子，尽管农村重男轻女现象严重，但毕竟是中年得女，一家人还是非常高兴。
孩子喝酒那天，独眼龙没让月亮去，他自己偷偷去看。玉兰抱着孩子，满面笑容地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玉兰白皙丰满，脸像发面馒头一样白白嫩嫩，衬得她五官精致，眉眼含情。独眼龙难过又心酸，只是仓促地扫了一眼，他害怕与玉兰目光相接，做了亏心事般匆匆逃离了。他心酸又欣慰。他想玉兰跟着洪江比跟着自己强。洪江人长得潇洒帅气，还会舞文弄墨，家庭条件也比自己强多了。他希望玉兰能一直一直幸福下去。
有时，他在村里偶尔会遇到玉兰。她抱着孩子，那小丫头越来越漂亮活泼，眼神明亮，表情生动，“唔啊唔啊”地学说话，像极了缩小版的玉兰。独眼龙遇见了，只好正面面对玉兰。他打着手势问道：“你，好吗？洪江，他，对你，好吗？”
玉兰的眼眶中顿时盈满泪滴，鼻尖红红的，仿佛马上要哭出来。独眼龙看见她难受，心里更难受。其实，他知道洪江一直看不上她，嫌弃她是哑巴。洪江的前妻也识字，听说是大家闺秀。当年他们琴瑟和鸣，恩恩爱爱的，可惜女人是一个苦命女子，自从嫁过来身体就不好，病病歪歪过了十八年，最终还是死了。玉兰是一个残疾人，不会说话，不能和他交流，他也不愿意和她交流，所以玉兰在家庭中也没什么地位。她每天照顾孩子，做没完没了的家务活，推磨轧碾，烙煎饼，捡柴禾，什么苦日子都咬着牙过。日子过得艰难，玉兰很快憔悴下去，头发毛毛哄哄的，衣衫褴褛。这让洪江娘更加鄙视她。
独眼龙看见她受苦，心里比谁都难过。但村里的婆娘都过这种日子，谁也代替不了谁。月亮个子小，没有力气，再说从小讨饭，也不会干活。独眼龙总把她当小孩子对待，他干活时她跟在屁股后，想干活就干一会，不想干活时就坐地头上玩。她倒是没有受什么苦。相反的，在家里全家人都把好吃的让给她吃。过了一年多安顿的好日子，她竟然长高了许多，身高勉强到了一米五，身子也变粗壮了，看上去活脱脱一个标准的农村婆娘。
唯一的遗憾的是月亮好几年都没有生养，肚子老是瘪瘪的。独眼龙娘心里着急，也到处找偏方治疗，就连神婆也请了好几次，但钱都打了水漂，她的肚子还是没动静。她娘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眼看着闺女老是不怀孕，她也跟着干着急。她经常悄悄指着头皮骂女儿：“一样的母鸡，你咋就不生蛋呢？”
话骂得难听，但月亮也没办法，夜里没少折腾，独眼龙功力强劲，她几乎吃不消，但就是不能受孕。后来独眼龙存了些钱，带她去了城里的大医院，还找妇科专家看了。结果让人灰心丧气。医生说，月亮先天性卵泡发育不良，排不出成熟的卵子，怎么能怀孕呢？
两人垂头丧气回了家。月亮娘看两人脸色不好，急忙拉了闺女问结果。月亮暗自垂泪，告诉了她娘，她娘一听，放开喉咙大骂医生胡说。她骂道：“医生就是瞎编乱造。女人生孩子就是在肚子里结个瓜，开花结果，十月后就摘。瞎糊弄你们呢！什么卵泡？我看他娘就没长卵泡，也照常屙出他来！”
独眼龙听见他丈母娘的土骂心里就上火。这个讨饭婆子总改不了伟人尖酸刻薄，为了家庭和睦，他生生忍下满肚子的火气。他难过地想着，没孩子就没有吧，他以后和月亮把两个老人发送好，等他们老了，死神接去就是了。人命像草芥，何必太纠结？像他们这样卑微的农民，没有万贯家财需要继承，没有显赫名誉需要弘扬，一个人死了和活着意义都不打大。
但洪江家正好相反，隔一年生一个孩子，八年生了四个，不过全是丫头片子。洪江娘眼看自己年龄大了，怕是永远也看不到孙子了，越想越气，天天骂儿媳妇。她用恶毒的目光瞪着玉兰，怒冲冲骂她：“你个懒婆娘！生男孩女孩一样使劲，你干嘛挑拣着生？你专门生丫头片子来恶心我家吗？你以前不是怪能吗？你把儿子生在前窝，在我家你专门生丫头啊？”
她天天指桑骂槐地骂，玉兰惶恐地几乎不敢跟她打照面。但洪江娘总有办法惩罚她：不给她吃饭，光让她干活。如果活儿没干好，一顿棍子劈头盖脸就打下来，直打得玉兰皮开肉绽，无声凝咽。每天吃不饱，活儿重，最小的孩子没奶吃，饿得哇哇哭，洪江娘又气的骂她不会看孩子。几个女孩可把玉兰折腾得够呛，每天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洪江心里也觉得自己娘说话做事欠考虑，但却不发一言，任玉兰每天被他娘欺负。
眼见独眼龙家总是没孩子，玉兰家却一堆孩子，而且还没有饭给她们吃，没有精力照看，吃饱肚子都成问题。玉兰心里有了一个想法：她想把最小的女孩送给独眼龙。一来减少自己对独眼龙的愧疚，二来减少自己家的负担。没想到跟洪江一商量，就被他一顿臭骂。他是一个高傲的男人，怎么能容忍背后被人戳脊梁骨呢？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吐沫星子飞溅，怒气冲冲地骂道：“你脑子短路吗？孩子能随便送人？咱村的二娃被送了人，快恨死他爹娘了，要杀要剐的，只是你个哑巴听不见他的骂声。你怎么就不懂？”
看玉兰听不懂，他生气地用手指点着她的脑门嚷嚷着：“笨蛋！不能送！”
这回玉兰听懂了，眼泪涌出眼眶。其实她心里很感动。哪个孩子都是她的心头肉，万不得已她才舍不得送人。洪江以为她心里还念着对独眼龙的旧情，恨恨地咬牙，对她骂着难听的话：“你个死婆娘！你跟着我，就要死心塌地跟着我。你活是我的人，死是我家的鬼——除非我死了！”
结果一语成谶，在一年后，玉兰终于生了一个男孩，洪江在打石头放炮时，被炸死了，炸得尸骨无存。洪江娘闻此噩耗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也一命呜呼，留下玉兰拉扯着五个幼小的孩子，别提多可怜了。
独眼龙目睹玉兰悲惨的遭遇，心疼不已。洪江娘俩一死，玉兰一个残疾人，哪有能力养活五个孩子呢？他每天睡不着觉，总想着要帮助她把日子过下去。
他主动帮助玉兰把洪江娘俩埋葬后，就主动承包了玉兰地里的农活。该耕的地他去耕，该种的地他去种，人情来往杂七杂八的事，他替玉兰出头。很快村子传出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话说得也很难听。玉兰耳朵聋，听不见，她到碾上轧碾时，村里的婆娘指着她的头皮说：“你，不要脸！偷汉子！养野男人！”
她们比划着，骂着玉兰，编排着玉兰和独眼龙的风流韵事。玉兰听懂了，心里难受起来。她觉得命运对她实在太苛刻了。她嫁了三次人，没一个男人真心对她。好不容易有了儿子，感情有了寄托，可男人却弃她而去，留下她们孤儿寡母六个人。她娘还想让她抛下五个孩子再嫁人，这回玉兰死也不想再嫁了。但是她一个重度残疾的人，养育五个幼小的孩子，压力实在太大啦！
现在，婆娘们指着她的头皮骂她下贱，她委屈极了。她一屁股坐在大街上，一边哇啦哇啦骂人，一边用她自己的语言声讨这个万恶的社会。她实在太委屈太痛苦了，所以这顿发泄就像山洪冲破堤坝，一发不可收拾，直哭得日月无光，天昏地暗。孩子们一看见他们娘哭，也跟着呜哇哇哇大哭。这下好了，几乎半个村子里全是哭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声势浩大。
最后，村里人一致认为那几个婆娘没事找事，被她们自家男人收拾了一顿，以后再也没人瞎说了。
独眼龙不管寒来暑往，一如既往地把玉兰家的地给种起来。他想，如果玉兰一直守在村里，他就有义务帮她把家撑起来。
又过了几年，独眼龙娘和他丈母娘先后去世，月亮的身体也出了状况。独眼龙一边照顾月亮，一边照顾玉兰家。玉兰家孩子实在太多了，再加上营养不良，体质都很差。独眼龙除了一身力气，也没有多少能耐，所以两家的日子都过得很贫困。他感觉肩头的担子实在太重了，他马上就被压垮了。
生活的苦难需要破解之法，他们能走出困境，过上幸福的日子吗？各位看官，请看我下回分解。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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