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我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结婚!”
“结婚?”
“是,结婚。”
“可我不想──”
“不想?!不想你还想怎么着?俗话说得好‘男人丢了丑,扒掉帽子满街走;女人丢了丑不如老母狗’──”
“二姐,你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
“难听?!我这怎么叫难听呢?我说的是事实,男人再怎么坏,可他是男人, 谁也不会整天去指点他、议论他、辱骂他……可女人就不同了,女人一旦做错了什么事,这辈子你就甭想再抬起头来。再说了,江枫不嫌弃你,就已经对你够意思了,你口口声声说他作风不正派,难道你就正派了吗?你不也是有石林,有方文涛, 有高诗吗?而且,而且分数下来的那天下午,你还和李子木抱在了一块?”
“二姐,这些你、你都听谁说的?”
“小枚,你就知足了吧,你还嫌别人对你的评论不够多吗? 倘我是男人我都不会要你,幸亏江枫不和你计较。”
“幸亏江枫不和我计较?他和我计较什么?他凭什么计较? 这一切谣言都是怎么来的,他自己最清楚;我清白不清白,他也最清楚,怎么,你还感谢他不和我计较?!”对于二姐的话,叶枚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不管怎么说他不嫌弃你就是为好。人家有钱,有权,有房子,有工作,有户口,你有什么?”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她想说“你自己作践自己,怪不得二姐夫不拿你当个人看”但是她没有说,她愤然地走出了二姐的家。
叶枚漫无目的,她想起了大姐,当她到大姐家的时候,巳是掌灯时分,大姐正在灯下纳着鞋底,当叶枚叙述完,她也听完时,姐妹俩就抱头痛哭了起来。
“小枚,看开点,认命吧!即使你不为自己着想,可也要为爸妈着想啊!爸妈巳不再年轻,且身体也不大好,倘你有个三长两短,爸妈是承受不起的,三公公难道不是一个最好的例子?难道你希望爸妈去步三公公的后尘吗?小枚,听大姐的话,别胡思乱想了,结婚吧!我看江枫对你还不错,结过婚后你把他看紧点不就行了?”
“是啊!自己即使不为自己着想,可也要为父母着想啊!”看着大姐饱经风霜的脸,叶枚在心里不禁就自言自语。
婚期的前一晚,张薇请假来看她,并且还带来了李子木的一份贺礼。
“真没想到他还会记挂着我。”叶枚接过了一个经过层层封裹的精致纸盒,心下不免若有所失。
“打开看看吧。”张薇说。
于是叶枚就一层一层地剥了纸,最后映入她眼帘的是卧在盒底的两张电影票和一张字条。
叶枚拿起了电影票,电影票却写着三年前的年、月、日、时,叶枚又拿起了字条,只见字条上写着:
叶枚,对不起,请原谅我那晚的无礼,在你撕票的第二天,我就买了这两张票,可是我却没有勇气送出,我不知道你会在何年何月日何时收到它,但收到后我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李子木
叶枚忽然间就记起了三年前租屋里李子木那固执、古板的模样;记起了自己撕票时的委曲与愤怒。
“难得他还记得这些,想当初倘若听了他的话,今天又何至于此? ”叶枚喃喃着,不禁热泪盈眶。
“叶枚,明天你就要嫁了,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如果你觉得我不该听,你就不要说。”
“但是,如果我不说,我的心就一辈子都不会得到安宁。”
“那就说吧。”
“你知道你的落榜和订婚,对李子木的打击有多大吗?”
“打击他?为什么?”叶枚感到困惑。
“因为──他爱你。”张薇幽幽地说,“他坚信你能考上,可遗憾的是,他对你的良苦用心却全都付之于了流水。”
“‘良苦用心’?什么‘良苦用心’?”叶枚更加地感到困惑。
“实说了吧,去年夏天李子木在竹园说关于考学之类的话,其实是故意气你的。”
“‘故意气我’?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你的个性,一向都是争强好胜不服输,所以他就要方文涛和范芳故意在你面前走过,不理睬你,他想以此来激起你的愤怒,你的决心,你的勇气,你的斗志。后来他又在渠堰上说了关于霞之类的话,目的也无非还是为了你能够振作、奋发、进取。”
“你怎么知道?”
“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他亲口告诉你的?”
“你知道我去年暑假为什么来你家吗?”
“为什么?”
“是李子木找我来的,他听说你要去打工,急得什么似的,他知道他劝阻不了你,所以就去找我,要我来说服你──”
“所以你就来了。”叶枚面无表情。
“其实后来劝说你的家人让你复习的,也还是他,无非是打了我的旗号,以免让你的家人或你产生怀疑。还记得去年临走前我给你的那些资料吗? 其实那根本就不是我的,那是他要我送你的,还有后来我寄给你的那些资料,也是他寄给我让我转寄的……”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叶枚忽然如大梦初醒了似的, 她猛烈地摇晃着张薇的双肩,“你为什么不早些时候说?为什么?”
“因为他不让我说,他怕你学习分心,所以──”
“你胡说,因为你爱他,你怕我抢了他,对不对?!对不对?!”叶枚近似乎歇斯底里。
“对,我爱他。不过这只是一方面。”
“那么,另一方面呢?”
“我不想他受到伤害。”
“‘伤害’?”
“是,我曾经试探过你,说李子木如果爱你,你会不会爱他,你回答说不可能,所以这件事我就一直没有跟你说,一是因为他不让我和你说,二是因为就像李子木了解你一样,我也十分地了解你,倘我告诉你李子木是爱你的,作为他对你嘲讽的回报,你一定会去奚落他,讥笑他,向他表示你的无情和冷酷。”
“所以,这件事你要等到今天才对我说。”叶枚冷笑地看着她,泪水就挂在了眼角。
“叶枚,你──”
“张薇,你真可怜,爱不敢爱,恨又不敢恨,其实你哪里是怕他受到了伤害,你是怕我爱上了他,对吧?”她看着张薇的眼睛,似乎是想要看透她的内里, 看透他的五脏六腑,“张薇,你好自私。其实,这又何必呢?即使你说了, 我也不会和你抢,只不过我不会被弄成今天的这种情形罢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叶枚摇了摇头,然后她看定了张薇的眼睛,“你知他的良苦用心给我带来了什么吗?”
张薇困惑地摇了摇头。
“他让我误认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江枫,再也没有人会给我依靠,再也没有人会给我温暖,再也没有人会给我关怀,再也没有人给我爱。我承受不了人们的讥讽、白眼、愚弄、倾轧、指点、评论,所以我接受了江枫的爱,所以也才弄成今天这不可收拾的局面。”叶枚顿了顿,“张薇,说真的现在我不想求证是我给了他打击,还是他给了我伤害,过去就让它过去:就像这电影票一样,过期了是毫无意义。”
“我一直以为你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你不爱他,所以,你不在乎──”
“别往下说了,张薇。其实今天你已经错了,你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我。”张薇还想往下说,叶枚打断了她的话。
这一夜,叶枚怎么也睡不着,不是出于新嫁娘的欣喜,而是出于对生活对命运的不屈和抗争。二十年的屈辱,二十年的拼搏,二十年的忍辱负重,二十年的追求,二十年的梦想……二十年啊!整整二十年!完了! 一朝完了!二十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个分分秒秒,多少个无无奈奈,多少个寒寒酸酸,多少个委曲求全,多少个忍,多少个不眠,多少个泪水,多少个追求,多少个梦幻,多少个…… 二十年啊,人生最最精华的二十年啊!就这样完了,一朝完了!从此她要生儿育女做个贤妻良母,从此她要过着平平淡淡无色无香的日子,从此她踌躇满志的二十年也从此算──了,划上句号……算──了……算──了…… 她的眼前又闪过了那一幕幕的屈辱,她似乎又看见了李喜风他们正狰狞着张牙舞爪着向她扑来……算──了……算──了?难道这一切真的就这样算了?算了?自己这又不是去死,可以一死了百结?自己这是去结婚,结婚──二十年啊, 二十年的拼搏与奋斗,换来却仅仅只是一场婚姻─一 一场荒唐的婚姻,难道这就算是了局吗?了局吗……了局吗……刹那间她忽然发现她对江枫并不爱,她对他所拥有的只是迷恋,就像小孩子迷恋玩具一样,只是迷恋而不是爱。人活一世,草木一春,难道自己的一春就这样的过去了吗?过去了吗……她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却怎么也不觉得那就是了局,“不,自己的一春远没过去!”她摇了摇头, 忽然间就参禅般地顿悟明白了原来她的考学并不单单只是为了一个简简单单地“跳农门”而所能已的,她的考学是为了一个理想,一个信念,一个愿望,一个追求;而且她还明白了,周围的人都在给她设置“障碍”,设置“圈套”,设置“阴谋”,虽则这种“障碍”,这种“圈套”,这种“阴谋”是出于爱,出于善意,然而这种爱、这种善意却深深地束缚了她,困囿了她,令她欲哭不能,欲笑不得,她恨江枫,恨李子木,恨张薇……同时也恨她自己。“不,我不要再生活在‘圈套’里!也不要生活在婚姻的束缚里!我要离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重新找回我自己……什么婚姻,什么李子木,让他们统统的见鬼去吧!”她的心在呐喊,却同时又在滴血。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有亮,叶枚的母亲便催促叶枚起床,她喊了几遍,却都不见叶枚有何动静,她便走到床前,一掀被子,被子里却只剩下了张薇,她以为她忙她的事去了,所以就没太在意,等日头升得老高了,叶云问她叶枚呢,她才想起一早上都没有见到她,于是这才想起问其他的人,其他的人也都说没有见,大家这都才焦急起来,忙四下里找,可四下里都没找见,这时迎亲的人却早已来了。叶枚的母亲便急得在院里是跺脚大骂,张薇打了个激灵,忽然间就想起了什么,忙跑进叶枚的房间掀开了枕头,就掀出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
爸妈:
对不起,我不能就这样结婚,我走了。
叶枚字。
叶枚的出走,是叶庄二十几年来,继李子木的母亲草之后的又一桩特大“新闻”,“新闻”令叶枚的父亲叶玉全蒙羞,他整个人一夜之间便苍老了起来,他竭力不去想她,不去提起她,并且他也不允许别人去想她、提起她。叶枚的母亲在没人的时候也会独自流泪,但当她想起邻居的说三道四、指指点点时,她就把眼泪换成了诅咒,她诅咒她不得好死,并且设想出了种种不得好死的情形:什么车撞死了,电打死了,水淹死了,狼吃了,狗咬了,得癌症了……三公公是庄上唯一一个肯安慰叶枚父母的人,也许是同病相怜,叶枚的出走,使他想起了他的草,他柔弱的草,也只有他才会劝叶枚的母亲停止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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