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的追思

作者: 紫岚山 | 来源:发表于2021-11-26 15:36 被阅读0次

        因为参与《廊桥纪事》这部文史集的编辑、整理工作,不得不经常往乡下跑,原本久违的青山绿水便有了亲近的机缘。然而,与童年记忆中的乡村有着极大差异的今日新农村,又让我时不时地冒出一些离题或者说是不合时宜的思绪来。

        几乎所有的村子,放眼望去可谓是一派新气象,道路平了也宽了;黛瓦白墙下的巷弄也干净了亮堂了,可是,一家一家门扉禁闭着,安静得让人感到发愁。

        我们在这之前已走访了数十座廊桥,那天,我们的任务是走访一座早已消逝了的廊桥——岭头廊桥遗址。

        岭头廊桥遗址位于雁溪乡大丘湾行政村柘湾自然村附近,离雁溪与家地溪交汇处的雁溪上游约500米左右。

        如今,我们只能看到浩浩东去的溪流,泛动着蓝幽幽的水光,轻拍两岸空悠悠的方石桥墩。呼啸的溪涧山风,在那些冷寂积年的桥墩青石上,种下一抹抹绿莹莹的苍苔。用这种天地间最古老的文字,默默记述着岭头廊桥的远年往事。

        对于我们的到来,柘湾村叶元春老人早有准备,就开门见山地说,那桥烧了,可惜啊!

        我们的谈话,还没有开始就陷入了沉默。老人招呼着老伴给我们泡茶,似乎在调整当前的气氛。然后,又长叹了一声。那沧桑的声音里所包含的远非只是对一座桥的惋惜与不舍,分明还有太多的无法言说。他接着说道:岭头桥被烧了,大约有20多个年头了吧……他整理着思绪,慢慢地进入了我们相约好的话题。

        岭头廊桥,在我们这里是一座算起来很大的廊桥啊!当年,沿溪两岸的很多村子,要到对岸山上去干活,去对岸的村里走亲戚,要去福建,去大漈,都要从这座廊桥上过的。

        老人看了看聚精会神听着的我们,接着说道,刚刚解放的时候,过了岭头廊桥,对面就是高山密林。在山坳的密林深处,有一座山神庙。也不知道为什么,附近这些村的人都把那庙叫山魈殿。老辈人都传说,“花会”要想赌得赢,就要把家里的大公鸡拿到“山魈殿”杀了,炒得喷香,献给山魈神,只有把山魈神哄高兴了,得到它的指点才行。

        刚刚解放那时候,大家都还没有从贫穷中挣脱出来,劳劳碌碌的一年就要过去了,年关就到了,家里吃的也缺,穿的也缺,就想着到岭头桥头去赌一把“花会”碰碰运气。那个年月的冬天也来得特别早,也来得特别冷。大伙脚上还是穿着草鞋,跨上高高横在冰冷的溪水之上的岭头廊桥,就像踏进冰天雪地一样,冷到了骨头缝里面去。岭头廊桥一年四季都没有闲着的日子,不过,要数这个时候最热闹。

        后来,政府禁止了“花会”,岭头廊桥冷清过一段时间,其实也没过多久就又热闹了起来。

        现在看起来很难相信,原本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孤零零的一座廊桥,却曾经像街市一般热热闹闹。听村里年长的人说,以前经过这里来来去去的商客们非常多,经常会在这廊桥上歇脚。当年附近的村民很难得出门去,买卖很不方便。他们就在这里等候着商客们停下歇脚,他们就乘机换一些家用的物什。久而久之,这廊桥就成了大山里的街市。桥廊里有时有很多摊点,有各色各样的货物;现在通了公路的那边的桥头,还有一家小店,卖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开店的,就是柘湾村的造桥董首徐基树儿子的媳妇。想起来这些都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了,开店的这位老太太的孙子都已经86岁了,今年都已经去世了。桥头还有茶堂,供行人歇息,也免费提供茶水。这茶堂是桥造好的第二年就开了,烧水人是大地乡余主坑的梅姓人。她在这里烧了半辈子的茶,不知道帮助过多少的陌生行人。大家都说她是修心修福,据说现如今,她的后人日子都过得红红火火。

        老叶的这些话语,听起来与桥无关,但让我们顿生感慨。可更让我们不解的是,我们走访中,许多接受我们采访的老人,都自然而然地向我们转达这一“离题”信息。

        老叶说:我们也经常需要经过这座桥,年轻时也不知道什么叫风景,不过,总觉得站在桥上吹着风,可以这样高高地望着远处,觉得很舒服,很开心。那时候,心里想,这里大概就算是好风景了。

        是哪一年被火烧了,老叶也记不清了。他回忆说,大约是90年代吧,很可能是95、96年吧。

        不过,这件事的过程老叶还想得起来。他说,那个年头,大家都还挺苦的,到了冬下日,都要想办法去找点副业做,赚点钱过年要开销的。桥那头的山岭上正好要造林,临近村里的几个劳动力就去忙这事了。那里也没有什么可以过夜的地方,他们就商量着住在桥上。廊桥嘛,顶上都瓦盖着,两边有风雨板遮着,比露天总要好点。

        不过,我们想想就知道了,那寒冬腊月的,凌空的桥上,溪滩风又吹得猛,哪能睡得了人啊?他们也真的好可怜,几夜都没能睡个安心的囫囵觉,也就想出一个办法来。下午开始就在桥头烧好一坛火,到晚上歇工了,就把那些热乎乎的火炭用那些瓦片弄到桥上去。桥面板上也垫了一层瓦片,按理说,火炭倒在上面也不会烧着桥板的。

        有了火炭,便暖了一些了,总算可以安心睡着了。可惜,他们不知道,风一吹,小一点的火炭就跑出了垫着的瓦片,落到了桥板缝里。不停地有风助力,那火炭很快就把桥板点燃了。

        等他们被火力烤醒过来,火势已经很大了,又是在凌空的桥上,谁敢在上面灭火啊?再说也根本没有什么可以灭火的工具啊。他们慌里慌张地跑到柘湾村求助,等到村里人赶到那里,桥已经烧塌下去了。

        他们商量好,让那个单身汉认头,这事是他一个人做的,与其他人没有关系。其实,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他们商量起来的主意,事实应该是正好相反,在桥上生火取暖肯定是他们几个人一起商量好的。不过,就明知是这样,又能怎么样处理啊?就是他们全部人也赔不起这样一座桥啊,所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老人说着,又是一声悠悠长叹。我们从中感受到了老人的深深眷恋与不舍,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指责与怨恨,传达给我们的只有豁达与宽容。

        他接着又说,这桥就这样没了,可当年,算起来是我们的太爷爷辈了,要造这样一座桥,真的不容易啊!这里溪面很宽,造单拱廊桥难度很大,工程也很大。造这座廊桥是好几辈人的梦想了。听说,那一年——到底是哪一年,估计没有人记得了——三位董首,就是我们柘湾村徐基树、家地村梅达标和梅坞村张世元(读音yúan,不知哪个字),他们三位在桥址那里商量造桥的事,恰好一位福建的商客经过,大约是听到了他们商量筹桥资的话头吧,这位商客当即就拿出三百银元交给他们作为建桥的资金。三位董首也各自出资四百银元,加上附近村民热情响应筹工筹资,终于可以去请造桥师傅,动工建造廊桥了。

        一位远道而来的他乡商旅,三位把建造该桥作为个人使命的乡贤,他们的慷慨情怀与当担的勇气,我们又能用今天什么样的语汇去诠释呢?

        老叶看着陷入沉思的我们,笑了笑接着说。当年没有现在的设备,全凭造桥师傅的技术和胆量。听老辈人说,那时候连铁钉都没有,用毛竹做好的楔钉,先放在锅里炒干再拿去钉进去,那楔钉就跟铁一样又锋利又坚硬。

        老人说,廊桥造好了,远远近近的百姓都很感激三位董首劳苦功高。没有一个人会怀疑他们侵吞桥款,可是,他们选好日子,自行召集附近的村民,在桥头立起香案,当众对天结账。

        今天,人们会怎样去理解这个仪式?在当时的人们心间,这“天”又为何物?他们的行为又标志着怎样的人生态度?与当今乡村群体的道德追求又存在着怎样的差异……等等一系列问题,都非常值得我们好好思考。

        我们驱车返途中,正好要路过岭头廊桥遗址处,我们停下了车子,站在岸边,望着悠悠东去的溪水,凭吊着这已逝去了的岭头廊桥。心里回想起这些日子走访的所有廊桥,我想,桥是路的一部分,路需要桥的补充,这正好像岁月流淌过的痕迹,我们正在编辑的书籍,也是历史记忆的桥梁吧!

        上车了,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向着那两个泛着青苔绿光的桥墩挥手作别。

        我心里暗想,桥不在,路也许自在人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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