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友情，花开花落3
我震惊得哑口无言，之前寥寥几次听他骂别的孩子，都是只言片语，一笔带过。我已经觉得他说那难听的只言片语很不好，而这次，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当面咒骂我。不是只言片语而是如同放连珠炮，肮脏字眼不堪入耳。此前从未有人这样攻击我，更未有人这样当街侮辱我，他的声音恼怒到整条街及附近的人都听得见。我没道歉，没反击，没让他闭嘴，只是推着山地车走进家门，我闭上门，他住了口。我没马上进屋，游移不定地等了会儿，看他是否要进来与我和解。大约一分钟过去了，他没进来，我猜他已离开，夕阳即将落得霞光掠不过楼顶，我进了屋。
他家和我家仅仅相距不到两条小街，事到如今谁也没搬家，可谁也没再去见对方。碰巧在校内或街上见着了，即使免不了擦肩而过，互相也装作没看见，绝不打招呼。那天以后，起初我数次设想他会不会来与我和解。假如他向我道歉，那么我亦会向他道歉，之后我俩大概会降级为普通朋友，但我俩再见只是陌生人。“这几天晓鸣没来找你玩？”“晓鸣有段时间没来了。”“怎么老久不见晓鸣来找你玩了？”父母的这些话被我以含糊其辞敷衍过去，后来家里不提了。若碰见他的家人，我还会按年龄称呼他们，他们还会跟我拉家常，反过来一定也是这样。
有两三次春节拜年，由于强制社交，他随父母走街串巷时进了我家。我既避免又不自觉地打量他，他早已不再是那个与我差不多高且不时露齿笑的男孩，而仿佛忽然长成一个比我高出不少且习惯于挂着礼节性微笑的青年。他主动跟我聊了几句，听起来如同很久以前我俩是点头之交，走完过场他就走了。多年来他上过技校，打过工，出省当了兵，有了女朋友，谈婚论嫁的那种。对比一下，我似乎还未走出很远，未来飘忽不定。我希望他按照自己的意愿活到老，不管沉浮俯仰，我都不去张望关注，余生走出另一条路。
从上初中开始，一个女孩从我之前的玩伴里冒出头来，被我渐渐当作朋友。她叫张皓洁，比我小一个月左右，我是摩羯座的人，她的生日处于热闹丰饶的春节期间。上小学时她跟我差不多高，黝黑的皮肤和原生态的波波头令她在女孩堆里毫不起眼。受到一星半点的欺负，她会委屈得哭鼻子，那时我为此嘲笑她。少女时期到来时，她迅速长高，而且这种状态持续了许久，势必令她长成一个高挑的女人。十六七岁时她一米七五左右，成年后她将近一米八。与她站在一块，还算高挑的我显得并不高挑，而在我很胖的那些年，她尚未成熟的身材令我轻易相形见绌。
幻想成为公主并邂逅王子的年纪，春夏季节的夜晚，我俩去繁华或繁茂的小地方散步、闲聊。有时我俩走出很远，累只是随意说说，谁也不会真的抱怨累。至于闲聊什么，十多岁的女孩之间就算没有共同语言，也会有雷打不动的数个话题：男孩、变美、女人。那时我俩都没怎么表达出各自明确的观点，所以分歧很少。另外，她仿佛天生自带的无厘头经常逗笑我，尽管我不一定觉得很搞笑，却总会不由自主地咬牙笑，翻白眼笑，皱眉笑。她似乎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形象，无厘头的气质随时随地皆可能显现出来，绝对不是为了故意逗我笑。那些年周星驰的电影在Q镇也很火，我家附近的人们看起来很喜欢张皓洁这个既嬉皮笑脸又有点落落大方的少女。
跟她相比，我不时显得一本正经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俩人站在一块的效果可以说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她一路升级的市井幽默感大概先遗传自她父亲，后受她父亲的熏陶。多年来，她父亲一直是Q镇的话题人物，称得上我家那一带的名人，被公认为能说会道，也许是方圆一公里内最能说会道的男人。作为一个认识Q镇许多有头有脸人士的建筑承包商兼一个团结大家族的次子，他被我家那一带的多数老年人当作成功的代言人，被不少中年人视为激励子女尤其是儿子的榜样。我曾希望父亲能是我的榜样，不过他委婉表示我可以将张皓洁的父亲视为榜样，我从未有过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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