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友情,花开花落2
我唯独不对刘晓鸣指手画脚,而将他当作自己人,那些年除了父母以外的唯一一个自己人。他不像我一样对那些玩伴怀有控制欲,而跟他们平等共处,如同平等对待我。也许在他眼里我只是个普通朋友,跟别的玩伴差不多。虽然未曾表现出来,但我多次对此感到不爽,并非妒忌。那时我想和某个孩子一起占领、征服些什么,他是不二人选。有时我一点都不想跟别的孩子们玩,只想与他待在一块,这绝非所谓的早恋或爱情的雏形,他是男孩于我而言从来都不算事。那些玩伴要么出身比我和他稍好,要么分数比我和他高,个别甚至既比我俩出身稍好,又比我俩分数高。然而由于那时年幼,他们玩耍时经常显得呆头呆脑、笨手笨脚。
相较而言,我和刘晓鸣似乎早熟,我有不少鬼主意,他的动手能力不差。或许早熟的只是我,他的动手能力跟原生家庭有很大关系。那些年,他母亲在集市和街头卖蔬菜,他父亲在工厂当修理师傅。有时他帮母亲运菜卖菜,从父亲那儿零散地学手艺,但所受的家庭教育大概不深——他与家人们的交流还不足以凑出一部总是记流水账的小说。我确定是这样,鉴于数年来他家是我第二个家。头两年我十分乐意与他在外面随意逛,我俩交织的足迹遍布Q镇,每片区域于我的记忆皆包括与他有关的部分。七八岁时,与他去任何地方都是探索,后来独自去老地方甚至新地方,多是仅仅消磨暂不起舞的时间。
对不到十岁的我俩来说,Q镇小到我俩容易感觉百无聊赖,大到我俩不能远走高飞,每片区域飘过我俩的欢笑之后,我越来越想与他待在我的房间或他的房间,边打理鱼缸边听他说话或边对他说话边看他一遍遍把网球投到墙上。生活貌似愈发一成不变,我觉得日子逐渐变得漫长。他仍然经常跟男孩们玩,而我已经使自己少有玩伴,他不怎么跟别的女孩玩了,但没疏远我。他随意讲的笑话换汤不换药,期待旧瓶装新酒的我听完后习惯性地笑一下,不再是发自内心的笑。电子游戏越多地填塞我俩相处的时间,其他时候,我将他视为倾诉对象而非原来的交流对象。他陪我的时间慢慢减少,我却感觉慢慢增多。
站在他的视角上,我无疑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他有个亲姐姐,两人隔三差五就吵架,偶尔还象征性地动手,作为弟弟他不温柔。不过作为哥哥他算温柔,我俩极少闹矛盾、起争执,他八九不离十就是对我没有不满意。反之却不亦然,面对他时,我会隐藏某些负面情绪,这些负面情绪就算不是他引起的,也至少跟他有关。许多例子如同这样:我问他多种非程序化问题,他回答不了或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这一次次令我有点失望。等失望攒够了,我或许也不该离开,因为他没做错什么。倒是我,客观看来可能有些严苛,明里刁钻暗中刻薄。以他的外表为模型,我在脑海里捏造了一个理想型朋友,而在现实的情况面前,我不逃避,却徒劳地尝试将“理想”化为现实。
放在那时而言,是很久以后,我还是没有坦然面对和接受似乎越长大越真实的他。于是那天,现实化为乌有。放学后,我俩像往常一样一起骑车回家,快到我家时我看向旁边,他的车把。我简单想起有时他趁我俩骑车时用某只手的手心推或手指戳我的某侧车把,力度不大,是为了有点恶作剧地吓唬我,同时保证我的安全。每次我都有些惊亦有些喜,这件事异于他对我讲笑话,同样是每次都差不多,可这件事总会真的符合他的预期。
这次,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变被动为主动”,然而性质光看起来就不同——我不清楚自己是有心还是无意,毫无征兆,我用一只手背大力推他的车把(看起来足以说狠心),随即导致他跟自行车失去平衡。第一秒他几乎连车带人倒到地上,数秒内他苦苦找回平衡,一旁的我边骑行边看得惊心动魄,我始终没想使路边外侧的他遭遇危险。他找回平衡后很快停了车,我也立刻停车,刚要向他道歉,惊魂未定的他开始对我破口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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