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在家徒四壁屋中的三人，依然还在大眼瞪小眼，倒也不是一直这样，只是那裴行总是坐在那一言不发，让小和尚他们都没了主意，只能也在一旁歇息。
“咕~咕”的声音从裴行的肚中传来，小狐狸一个没忍住，“扑哧”笑了起来，小和尚面上肌肉抽动，也是忍得很辛苦。
裴行虽然依旧不说话，可本来白净的面容悄然爬上了一丝红晕，很快就蔓延到了脖子上。
“裴施主，不知家中可有余粮果腹？”小和尚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裴行没有说话，勉力抬起手臂伸出食指朝着墙角指了指，可是神色中的不自然还是让他那道紧绷的心弦松了口气，僵硬半天不动的姿势着实让他感到很难受，他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满脸苦笑，难不成，今天还真要让一个小和尚给自己做饭？
家中这袋余粮本就是老村长偷偷摸摸送上门的，这下，自己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了。
窗外乌云厚重，雨声渐大，小和尚用米煮了粥，在这雨夜，恰到好处，温馨淡雅。人生所求何物，不过片瓦遮身，可以饱食而已。
三人静静地聚在一起喝粥，谁也没有说话，安静地享受着粥的温暖，终于吃完后，小和尚又依次收拾三人碗筷准备将其洗净，裴行一个愣神，却是起身，自己讲那些碗筷拿走，等到他回来之后，发现小和尚正在出神地望着一件织了一半的衣物，整个屋子空空荡荡，可这件未织完的棉衣，却就这样放在那不甚整齐的床上。床不大，却好似分为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睡觉的，而另一部分，就是这件未织完的棉衣，显得很突兀，似乎又显得那么和谐。
“那是我娘给我织的，本来准备抵御倒春寒用 的，可是……”话未说完，便已低下了头，本就嘶哑的声音也变得有点凄凉。
小和尚心中默念阿弥陀佛，也低下了头，等着裴行继续说下去，裴行坐下来，看了看小和尚，发现这位小师傅眼中除了慈悲之意外，似乎，还有对自己的一丝丝羡慕。
“我那天还在睡觉，我娘就坐在我床头，就那么一阵一线地缝着，等我醒来，发现她就坐在那边看着我，满脸笑意地看着我，我本来想着，自己考试老考不上，父母会不会特别失望，没能成为让他们骄傲的孩子。”裴行不知为什么，多了很多的倾诉欲，这些话，他平时也未对那些村里人讲过，至于老李，更是别提了。
没有人注意，小狐狸的左手尾指，冒着点青光，屋内烛影憧憧，更加不易察觉。
“我父母小时候对我很严厉，我考中童生，他们很开心，我也很开心，我想着，自己终于能让父母为自己骄傲了，母亲一如既往地慈祥地看着我，父亲也是喝得酩酊大醉，十分开心。”裴行说到这，眼睛里带着一丝追忆。
“后面，我又考试，失败了，再考，又失败了，我知道他们很难过，一开始，我以为他们只是因为我没考上失望难过，后来，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只是因为我难过而难过。”裴行说到这，十分懊恼。
“那天早上，我醒来后，我发现娘亲坐在我窗前，她的鬓边不知何时悄悄开了两朵雪梅，面色也是十分疲惫，可我醒来她只是笑着对我说‘儿子，看看这衣服喜不喜欢？’”裴行身形不动，可是双目淌下两行泪珠，滴滴落在地面，被那余生掩盖。
小和尚转头看向床边，仿佛那边正坐着一位慈眉善目、满脸温柔的母亲，在儿子睡着后，借着昏黄的灯光，一针一线地缝制着儿子即将穿上身的棉衣，即便不小心被针刺到手了，也只是略微皱皱眉，而后就继续下去，天气可不等人啊。
“我知道他们希望我早点成家，我以前一直想着先立业，再成家，可那天我想，似乎先成家，也没什么坏处。谁知道……”
“你恨她吗？”小和尚轻声问道。
“不恨。”他没有犹豫。
“她离开你，你不怪她吗？”小狐狸十分好奇。
“不怪，我还很感激她，没有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以看出，裴行是由衷地感激她。
“再说，我也不能耽误人家，所以，真的，只有感激。”裴行脸上有遗憾，有不舍，但更多的，还是释怀。
“所以，为何，你还想不开自杀呢？”小和尚不解。
“只是，太孤单了。”裴行喃喃。
“没人希望你去死啊。”小和尚突然很愤怒，“你这样，对得起谁？你父母难道希望你这样吗？孤单就不用活了吗？”
裴行被小和尚突如其来的态度吓到了，小狐狸也猛地一惊，从来没见过小和尚如此生气。
“你有爱你的父母，我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他有着自己的理想，希望凭着自己努力，让父母能够开心。可直到父母去世那一刻，他才发现，不管人间理想多么恢弘壮阔，可是面临着生老病死的悲哀时，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人如此，人间如此，众人皆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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