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俊/两个农民工的一天
选择公租房时，特意选在一楼，一来省去上下楼梯的时间，二来基本上不会停水，虽说是生活方便多了，到随之而来的也有诸多不便，如二三楼的阳光一大早就能照进来，一楼太阳到中午才姗姗来迟，而且一楼还特别“接地气”，几天不晒被褥就能明显感到潮湿。
这不六月初休假回来，一打开房间就觉得不对劲，一看厨房、卫生间天花板上还在滴水，卫生间的地板上留下来一层污秽之物，查看了半天才注意到下水管到我家这段就堵塞了。一通收拾完毕后，然后上到二楼、三楼逐个敲门，千叮咛万嘱咐，希望以后不要再从厨房和卫生间用水、倒水，楼上的邻居们倒是很自觉，漏水的事情自然也没再发生，偶尔能听见他们从楼上窗户往下泼水的声音，楼上住的都是单位的同事，这样一来我倒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一直到国庆放假，才到处联系人维修水电，前天，有工人来查看房子漏水情况，心里也没多在意，总想着他们的效率都比较低，时间观念也较差，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来修理。
谁知道昨天一大早，还在睡梦中的我被敲门声惊醒，躺在床上冷冷回了一句，“谁啊？”“你好！水电工。”门外传来一声四川话，顾不上穿衣服，穿着秋衣秋裤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工人，带着工具跟着进来，我大概要把需要维修的地方指了指，懒洋洋的回到卧室穿好衣服，一点点看他们熟练的换灯泡，修水阀……
不一会儿一个肩扛大木凳，手拎油漆桶的粉刷工也赶到了，站在大木凳上，先是把客厅和卧室被水泡裂的局部屋顶墙皮用铲子铲掉，然后又娴熟的刮上腻子，随后又是把整个房间检查一遍，看到阳台窗户边缘刷白部分有些脱落，主动说道，“我把这里收拾一下吧？
”我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其实那个地方是我平时自己不注意架湿拖布水滴上去的。
”没事，没事，我们带着材料和工具方便着呢，几分钟的事，要是让你们弄，没材料没工具，太麻烦了。我先铲掉再刮上腻子，干了以后，再刷上乳胶漆就好了。他说完这话就开始干活。
不一会儿，粉刷工就收拾好了我的房间，临出门还顺便把楼梯口墙角给补上腻子。
等粉刷工走了，我正准备打扫刚刚作业后的现场，这时水电工也基本修理完成，然后挨个让我方面试了一番，正准备收拾工具出门，我这才注意到最重要的下水管还没修，“两位师傅，等下走，你们帮忙看看厕所的下水管，前几个月楼上漏水，下水管好像就从我家这截堵住了，你们老板没有告诉你们，主要就是过来修下水管吗？”我语气有点冰冷。
其中一个低个头的工人，赶忙起身走向卫生间，“不好意思哦，老板可能忘了，哪里堵了？”说完这话人已经进了卫生间眼睛四处打量，我站在他身后，告诉他下水管的位置，他看了看，然后说，“你先出去吧，等下这个观察口拧开了，别把你衣服弄脏了”，我听了这话就转身站到卫生间门口，只见他双手顺着一个方向用力拧开下水管的观察口，随后，“噗”的一声，观察口被拧开，工人想躲避但不幸的是，下水管的喷出来的一股臭水还是扑到他的身上，一阵恶臭随之而来，气味熏的我不禁干呕了一下，转身站到门口，透气。
过了会儿，用手捂着嘴巴又站到原处，只听见脏水还在顺着下水管往外冒，工人一边往地上“呸，呸。”吐着口水，一边凑近观察，说道，“堵死了，我到外面看看那根管子是下水管。”说完就往走。
我先走在他的前面，用手指了指下水井的位置，这才发现他的衣服和裤子已经湿了大半截，我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说“师傅，太阳出来了，你先晒晒，我在家给你找件我的旧衣服换上。”“不碍事，我们是打工的，哪有那么多讲究哦，一会儿就干了。”说完弯下腰用手指头勾开井盖，井盖打开后，为方便观察他直接用手撑住地，然后单膝盖跪在地上。等起身时，他的衣服和裤子上沾上不少泥土。
随后，他又回到房间和另外一个高个子的工人商量一番，两人又回工地拿疏通管道的工具。我回到房间打扫卫生。
十几分钟后，他们两人带着工具回来了，一会儿房间，一会儿室外忙活起来，忙活半天已经快十二点，这时候老板过来，因为跟老板之前见过面，于是，无事闲聊起来。
见两个工人毫无进展，老板训斥起来“你们两个折腾一上午，一个下水道都通不了，还讲究是水电工？”小个子工人没有吭声，高个子工人嘴上叼着烟袋锅，低声说道，“你看我们两个衣服、裤子全脏了，这工具也用上了，还通不了，可能要全部挖开才行。”一看这情景，我赶忙打圆场，“就是，你看他们衣服裤子都脏了，确实也忙活一上午，没事，不着急。”老板并没有接我的话，而是继续说道，“你们是专业水电工，这个都搞不好，下午再过来，找个小工把土挖开，如果找不到，你们两个挖。”两个工人没有再吱声，开始收拾工具，小个子工人一脸歉意地对我说，“不好意思，没弄好，下午我们再过来。”临走还不忘告诉我，让我用水多冲洗几遍卫生间。
中午躺在床上，一部吸引人的电视剧看得我一直到熟睡，又是睡梦里听到敲门声，又是迷迷糊糊问话，又是衣冠不整，懒洋洋起床开门，又是两个水电工。
又是两个在卫生间一通忙活，等我走到门口，这才发现下水井旁边已经被挖开，堆着高高的一层土石。“你们挖的吗？”其中一人嗯了一声。
两个人一阵忙活似乎还是毫无进展，有些泄气，一屁股坐到水泥路的边缘上，我凑上去从口袋里掏出香烟一人一根，然后帮他们点上火，说了一句，“不着急，慢慢来。”高个子工人猛吸一口烟，“不着急？你又不是没看到，上午老板那个凶样，好像是我们故意磨洋工一样。”一时间我不知道再怎么接话，就岔开话题，和他们闲聊着，问他们的家庭，问他们的年龄，问他们的收入……
一只烟快抽完时，那个高个子工人起身冒出来一句，“还是你们这些国家干部安逸，不用风吹日晒的，天天坐到办公室里，工资月月有。”
我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应了一句，“都不容易，一行不知道一行的难处。”
“你看我们，一年到头家也不顾不上，又跑这么远，干一天算一天，那天不干活就没有钱花，去年只在家待了不到两个月，说是来西藏待了十个月，但不一定天天有活干。”高个子说完这句把烟头在地上摁灭，伴着一句无奈“不说啦，继续干活。”
不知道他们听见没有，我还是回了一句，“我也是农村出来的。”
这一年多时间，因为工作关系经常随领导去一些项目点上检查，有时候领导不但会查看项目进度、项目质量，还经常查看工人的食宿，偶尔赶上饭点还会特意留在工地和工人吃饭。
七夕节那天，我们又去了一个项目点，中午，工地准备了回锅肉，看着我们一个个吃的满嘴流油特别香，工地负责人悄悄问我，“好吃吗？”我一边吃一边回答，“嗯，香。”而后，他笑着又说了一句，“要是让你吃上三天，你就腻了。”
想起来，某一天下班比较晚，随意走近一家小餐馆吃饭，进门才发现，邻桌坐着两个农民工，桌上摆着花生米、拍黄瓜，一盘水饺，还有一瓶廉价的白酒，旁边还有一顶安全帽，等餐的时候，特意注视了一下，两人一口酒一口菜，随意聊着天，很是恣意。其中一个人，喊了一句，“老板，再来碟泡菜。
老板娘吼着嗓子，凶巴巴的说道，“你们两个人要了那么点东西，泡菜都要了七八碟好意思不？”
那个人感到有些尴尬，低声嘟囔了一句，“泡菜又不值钱，不给算了嘛。”老板娘的话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心情，他们又继续喝酒，聊天。
等我的饭上桌，我也顺便来了一句“来碟泡菜。”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哦，两碟，要算钱的话我给。”老板娘没有吱声，随后就把两碟泡菜端到我面前，当着老板娘的面，我起身，把其中的一碟泡菜端到邻桌，“呶，泡菜有两碟，给你们一碟。”刚刚那个要泡菜被拒的农民工，笑着说了一句，“谢谢。”
我淡淡回了一句“不客气。”
当然，老板娘并没有问我多收一碟泡菜的钱，其实我没做什么，只是想为他们挽回一点尊严或者满足一个微小的愿望。
写到这里，我想说，每个人的职业，社会价值，人生观，工作岗位，不尽相同，没有谁比谁高贵，没有谁比谁卑微，我们父母或许就是农民工，或许我们亲人中就有人是农民工，靠双手和汗水获取报酬的人，永远是最可爱，最可敬的人。
夕阳西下，两个水电工还是没能修好我家的下水管，他们说，明天还会来。
2017.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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