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真有一朵花能铺满记忆,让生命溢满清香,我想这朵花一定是栀子花了,而且她必须是插秧时节的栀子花!
童年时代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当然是芒种,麦子刚进仓,插秧的时节便来了。那些日子,常常有似坠非坠的墨云浮在天空,时不时在云头洒下一阵雨来。平展的水田如镜面初磨,似乎等待一场生命的盛宴上演。不远处有三三两两的白鹭在水里觅食,有时缩着脖子立着,很平静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仿佛是专为观摩插秧的场面来的。
插秧的多是年轻的妇女和小姑娘,她们在田头下了水,七八个一字排开,毫不忸怩,留足了左臂右臂可以施展的距离。一团团秧捆被恰到好处地分散着扔到了水面上,仿佛棋盘上等待棋手驱动的棋子。插秧歌唱起来的时候,女子们便一齐发力,疾速地把拢在手里的秧苗分开,三两根一绺,插进水中酥软的土里。土经过犁田、沤田,然后用有许多木齿的耙耙平,再放进清水,才能有这与手亲近粘合的效果。插秧是躬着腰往后退的,插秧人裤腿高卷,肩负青天,面向水田,她们的手在水田里点过,她们的面前立即便有了让她们振作的绿意,在水面上闪烁着飘动着,一种生机与希望随之在水面弥散开来。眼睛里满是飘逸的绿意,她们往往就会加快手上的动作,分秧插秧,两只手在水面如同上下翻飞的蝴蝶,追逐着向前,她们退得越远也是进得越多。古时候有个布袋和尚把这称为“退步原来是向前”,实在是很有味道的。
插秧的场景外人看起来很美,其实跟众多的农业劳动一样,是很累的,一趟(指田埂到田埂间插秧的一个来回)下来往往会腰酸背痛,更不用说有时还会有水蛭(俗称“蚂蟥”)钻过皮肉吸血。于是中午休息的时候便是插秧女子们最为惬意的时光了。这段时光里,有两样东西能给插秧的人们带来喜悦。首先是粽子,主人亲手用本地苇叶包裹的粽子,糯米里搀杂着红豆、花生,有些人家还放上猪肉,满满的放在两个面盆或是大桶里,清香扑鼻,插秧的女子们弯下腰来拿起两个剥了苇叶就咬,半天劳作的疲乏顿时消解了一半。
粽子是每户必备的。还有一样便只有少数人家有了,这便是栀子花。大约两寸的花柄,嫩绿的花衬,洁白的花苞欲开未开,十来朵,很肥硕,似乎被随意丢在青花瓷的大碗里,碗里放了清浅的水,那种香气带着水气,清幽得令人迷醉。插秧的女子们匆促地吃完粽子,立即会寻香而至,脸上满是幸福。她们会围着瓷碗先欣赏一番,甚至再使劲地嗅一嗅那沁人心脾的香气(我一直觉得世上诸般花的香,唯有栀子花香可以当得"沁人心脾"这个词,其它都属用词不当,呵呵)。然后便会放下矜持,孩子似的抢着从里面挑出一朵插在鬓发间。白花在乡下不讨人喜欢,尤其忌讳佩戴,但栀子花是个例外,纯净的乳白色的带着清水气息的芳香的栀子花插在墨云般的发际,心会随花而明亮起来,而且她们可以从彼此的样貌与神态中看到自己,看到自己脸上的笑容,一如栀子花一般纯净,不掺半点假。瓷碗里栀子花的数量似乎有讲究的,每人一枝有余,两枝不足,这样便形成了默契,每人佩上一朵,碗里仍有四五朵静卧水中,脉脉散发清香,家里便是清香满室愉悦不断,大家在这清香里喝着青梅汽酒,吃着一桌子土菜,热热闹闹,一上午的劳累便在这香气里彻底的消融了。而且还让下午的插秧劳动注入了活力,甚至一些插秧的女子晚上回到家里还会说某某人家的栀子花很大很香,倒反很少有人评价别人家的饭菜的。
那个时候,村庄里很少有人家长栀子花的。那些卧于瓷碗里的水中静静散发幽香的栀子花往往是从很远的村庄要来的。假如家里栽种一两丛青枝绿叶的栀子花,宁静的夏夜,庭院里洁白的花朵与皎洁的月色融为一体,清幽的香气在月光中浮沉,有蛙鼓声声敲在远近的水田里,不用说,此刻秧苗正吸足了养分,舒展它绿色的茎叶,展开属于它生命中充分的成长,水田便成了一个盛放生长与希望的所在。此刻,你会不会想起宋代朱淑真的句子“玉质自然无暑意,更宜移就月中看”?我想,这个时候你和我一样嘴角会浮上浅浅的笑意的……
插秧时节栀子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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