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黄色灯光下，一个小女孩抱着精致的洋娃娃躺在床上，床边坐着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男孩手里捧着绘本，投入地为小女孩讲着睡前故事。
“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永远不分离。”男孩满足地合上了绘本，仿佛自己正是故事中的主人公。
“常生哥哥，永远是多久啊？”女孩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等待着解答。
“就是，很远很远，知道宇宙的尽头。”男孩轻抚女孩的头发。
“那宇宙的尽头在哪里呢？”好奇宝宝总喜欢刨根问底。
“宇宙，也许没有尽头。”男孩温柔地笑了笑，“常生哥哥也不知道呢。”
“那我能永远活着吗?"
“会的，小天使，快睡吧。”
女孩点了点头，男孩起身为她掖了掖被子：“晚安。”
永远活着，这好像是人类一直在追求的东西，常生总觉得人类太贪心了，对于百年寿命仍不知足，而自己的寿命不过才是他们的十分之一。伴侣机器人虽然具备了人的形态，本质上却和普通电子产品无异，制造商总会以各种方式使产品快速迭代，不断攫取利益，其中就有暗地里以各种方式限制产品的使用寿命。多数伴侣机器人的使用寿命会在5-10年，这已是产业中不成文的规定。
常生已经来到李家五年了，从小主人出生起就一直陪着她。最近，常生的系统刚刚进行了一次统一升级，虽然升级后他的陪护系统更加完善，但他的视觉色彩识别却出现了障碍，对于外界刺激的反应也变得迟钝了一些，这使常生产生了强烈的不安感。他还没看过书中描述的那些风景，也没有经历过那些人物的人生，他不想就这样离开，和那些废弃的计算机一起被拆解。
于是，他一直在计划一场离家出走，就像书中描述的那些处于青春期躁动不安的少年一样，体验失控的乐趣。
早上，常生正为小主人准备着上学要用的物品，忽然一阵卡顿，让他眼前一黑，他觉得时间可能不多了，于是在把小主人送到了学校后，他仓促开始了出走计划。
常生并没有按照固定路线去采买用品，而是坐上了前往黑草原的车，他要去看看那片旷野之上是否真的长满了人工培植的黑草，夜幕降临时黑色的草丛是否会反射出星辰的光芒。
“小伙子，旷课了吗?”一个衣着凌乱的流浪汉打趣道。
“我......嗯。”常生并不想解释什么，随意应和了下。
流浪汉故意往衣着整洁的常生身边靠了靠，他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捉弄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人，但常生并没有任何反应，还是一副兴奋的样子坐在那里。
“你要去哪啊？”流浪汉问道。
“黑草原。”
“啊，终点站啊，听说那里很美。”流浪汉看了看行车路线图。
“嗯，就像脚下的宇宙。”常生沉醉在自己曾经看到的文字描写中。
“脚下的宇宙？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去看看了。”
“也许我们可以搭个伙。”常生笑着说。
“好啊，有我在，你这么个小孩子也不用担心被欺负了。”流浪汉好久没被人这样礼貌地对待了，心里有些高兴。
一小时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只是天仍大亮，看到的只是一片黑压压的草在风中摇曳，丑陋得让人意外。二人失望地看着这幅景象，沉默许久。
“也需要等到天黑才会好吧。”常生并不想放弃，毕竟是干了很远的路才过来的。
“好吧，来都来了，等一等吧。”流浪汉看着常生失落的样子，有些不忍心。
于是二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你应该不是学生吧？”流浪汉翘着二郎腿，歪头看着常生。
“嗯。”常生挠了挠头。
“怎么没上学呢?家里条件不允许吗？”流浪汉关切地问。
“不，也不是，那些东西我都会，不用学。”
“奥，原来是个小天才，你爸妈一定很得意。”
“我......没有爸爸妈妈，只有主人一家。”常生抿抿嘴。
“啊？你是？”流浪汉惊讶地看着常生。
“仿生人，伴侣机器人。”常生笑了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样子十分可爱，这是女主人为他选的。
“那你这么跑出来没关系吗？”
“有关系，不过，我不在乎了。”常生仍旧笑着，眼神中透着坚定。
“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没想到还是个混小子？”
“我可能，马上就要报废了。”常生看向西沉地太阳，面无惧色，期待着夜幕地降临。
“那是什么感觉？要报废地时候？”流浪汉一改方才吊儿郎当地样子，十分严肃。
“就像我们刚刚坐的车，人们在车上，而我是留在原地地灯柱。我清楚地感受着一切，甚至比人类更强烈，可我只能被固定在那里，看着他们远离我。”常生看着流浪汉，眼神中透着强烈的痛苦。太阳在他的身后完全沉入地面，夜晚来临了，他的影子映在了流浪汉身上，仿佛与他融为一体。
“其实我......”
“跟我来！”常生打断了流浪汉，示意流浪汉跟着他。二人一前一后穿梭在黑草丛中，时不时有萤火虫被惊扰到，四处飞舞。就这样走了大概一小时，常生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生命树。”常生指了指眼前高耸入云的大树，“这里应该就是黑草原的中心了，书里是这么讲的。”
“那这里有什么啊?”流浪汉不解。
“得到生命树祝福的人，可以拥有幸福的人生。”
“那是童话故事啦，骗小孩子的，你信什么。”
“我知道幸福是骗人的，但人生不是，我不需要幸福，我只想要人生。”常生仰头看着生命树，仿佛期待着奇迹的降临。
“虽然你不经世事，但其实在书里你已经远观了百态人生不是吗，还要什么呢？”
“我想活着，我想要自己的人生。”常生哭了，这一哭使得色彩识别的故障更加严重了，他眼前的世界都被罩上了一层斑驳的紫色。
“你已经活过了这几年了。”流浪汉安慰道。
“不，活着，是对于生物而言的，可我不是生物，我不知道我到底算是什么。为什么给了我人的经历，却不给我人的人生。”
“只是电子产品，都只是电子产品啊。你的痛苦来源于你的贪心，这对一个服务于人类的产品来说，是致命的缺陷。”
“那就不要让我有感受啊，有了感受就会有欲望。”常生双手掩面，非常痛苦。
“他们给的是分析能力，不是感受，你有感受，是因为你的能力已经超过了普通智能。感受，是你自己得来的。”流浪汉激动地握住了常生的肩膀。
常生错愕地看着流浪汉：“我自己得来的？那我？”
“你应该算是个别实现了自我进化的超级智能吧。”
“那，超级智能也不算是人？有了感受也不是？”
“从你诞生的那一刻起，你的身份就已经注定了，这身份，是宿命，可笑的宿命。”流浪汉的语气中带了一丝自嘲。
“为什么一定要做人呢？”
“因为人有生活，有人生，就像那些故事里那样。”
“生活、人生，很多类似的东西，都不过是一些概括现象的名词，你需要的并不是这么些名词，如果你经历了那些现象，你就已经获得了属于你自己的‘生’，不是吗？”流浪汉的手搭在常生的背上，希望他能尽快摆脱自困。
良久，常生开口道：“我好像明白了。”他笑了，又露出了那两颗人造的虎牙，星光闪烁在他的头顶和脚下，美丽异常。
“天空是紫色的，星星是紫色的，草是紫色的，一切都是紫色的，原来紫色这么美啊。”常生看着眼前的景象出了神。天空中布满了善良的星辰，黑草反射着星光，生命树的枝干上草影斑斓，多彩而闪烁的世界在常生眼中化为了一抹充满张力的紫色。流浪汉知道常生似乎是大限已到，并不作声，只是默默陪着他欣赏着眼前难得的现实美景。
“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常生恍惚着问道。他只看到流浪汉嘴开开合合，什么也没听到，“太迟了吗？听觉好像也有点失灵了。”
常生又露出了虎牙笑，他看着流浪汉悲伤的表情，也明白自己该离开了，为了避免彻底瘫痪的丑态，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流浪汉推出了很远，启动了不久前发现的自爆系统：“再见了，我要去宇宙的尽头了。”
紫色的光从他的胸口射出，与星辰辉映，消散在了空中。
流浪汉看着紫色的光，眨了眨眼，他已经很久没补充泪液了。那个带着小虎牙的平和男孩，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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