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礼

我们李主任从北校区开会回来，趁着大课间老师们都在，到办公室逐一捎了口信，说某位校级领导的女儿农历六月六出嫁，大家准备好现金，可以统一交到年级小助理那里，由他代送；也可以单独前往，以示祝贺。这位校级领导出身于我们语文学科，主任又对着我们语文组的三个人强调了一下，说可以由我代收再上交。

小舒低声问我拿多少钱，我说看私交，也可以随大流。她也说看看形势，或者出去其他办公室打探打探。随礼，多了不想出，少了怕重蹈覆辙，万一再被退回来呢？又不是没有经历过。她看看我，我看看她，两人对视，诡异地笑了笑。

这位校级领导，我跟他同一年级的时候不多。仅有的一次，NN年前我们一个办公室，他当时还在任课，而这些年早化身领导，不用喝粉笔末了。

记得那天，别的同事都去上课了，剩我们两个还在备课。试卷上一道选择题，涉及“引用”的修辞手法，我不习惯察言观色，自顾自地说引用分直接引用、间接引用，比如诗词里的化用，也是一种引用，用典也是一种引用。领导很不满意，说引用就是直接引用，需要加引号那种。我对他不大了解，还找出“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据理力争说，有人指责王维化用他人的“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这也是一种引用。他说你的知识掌握得不准确，这不叫引用，然后愤然离去。

下课后，其他同事回到了办公室，我跟相熟的王老师说了自己的莾撞，她很吃惊地说，你也太胆大了，怎么像个初出茅庐的楞头青，跟“学霸”争论什么呢？你不知道他在办公室里是说一不二的吗？没有人跟他争论，都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有的老师假装同意他的看法，到班里再讲自己的看法。你不知道他各个学科都能指导的吗？数学、物理、化学、生物，他样样在行。经常批评别人的教学思路有问题。抓不住关键，你敢跟他争论？

我很委屈地说，以前跟着别的老师，大家都是平等地展开讨论，偶有争论，不影响关系也不影响形象，道理越辩越明，怎么会一个人说了算？听听别人的意见建议，也有助于自己打开思路啊！她摇着头叹息说。有你好过的！年轻不懂社会！他心态不好你不知道嘛?因为不会生育，有儿子有孩子的家庭他都嫉妒，有一次跟另一位老师抬扛，他咬着牙说：你有两个儿子了不起吗？小心我给你处理啦！那老师现在还耿耿于怀。

我有点后悔，但争论已经发生，也不想昧着良心跟他说对不起，爱咋咋的吧！顶多我不上他所在的年级，王老师说他可以影响别的领导啊！

果然，他此后很少跟我说话，我偶尔为了生存主动示好，他也带答不理的。

很多年过去了，我再没有跟他同一个年级。领导大度，还算相安无事。可是前年王老师跟我说了一个消息，说领导已悄悄跟我们组的另一位离异女教师领了结婚证，并且趁着暑假去云南旅游结婚，已经有消息灵通的同事去祝贺了。他们还摆了几桌酒，挺热闹喜庆的。

我略有耳闻，这位女同事的前夫经常无缘无故地消失一段再回来，所以两人离婚了。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跟这位领导扯证了，领导确实离婚几年了，但前妻也经常回来，他们有一个领养的女儿，正在上大学。

王老师开导我说，别人都去祝贺了，咱也应该去一趟表示表示，趁着时机修复修复关系。喜酒咱没赶上，他二人不是抱养了一个小女孩吗？咱就说是看小女孩的，拿点礼也好说。王老师把话说到这份上，我跟她一起去吧。

我们到了他们的别墅，寒暄祝贺，把礼金放在小女孩的枕边，然后离去。哪知第三天，有人拿着红包，把我们一一叫出去说，领导不收礼，礼金给退回来了。

我有点懵，在老家，送出去的礼金退回来，那里宣布绝交的仪式。乡下讲究伸手不打笑脸人，开口不撵上门客。退礼，还有一种理解为嫌弃送的礼金份量不够，拒收的意思。

我没有说什么，绝交就绝交。不像很多人义愤填膺的样子，退了还省了一份份子钱，本来我就不想送，干嘛热脸贴在冷屁股上，以后不打交道了。还有人告诉我说，后来去的人礼金都不多，所以退回来了。之前送的礼没退。

可是这次他的大女儿出阁，大张旗鼓地要礼，这又是什么操作？依我的想法，当年敢退，以后就不要再收任何礼金。他怎么舍得！就看他一有空招呼组里年轻人打牌的架势，就知道什么心思。小年轻多会来事，坐牌桌是给领导送零花钱的。

小舒出去打听一番，说大家基本是三百块钱，咱不送不好看，送吧！你都已经被点了名！真有点反胄，最后决定随大流，交钱了事。

我把几个人的钱交给了小助理，

过了几天，有人给捎来一个精致的写着“吾家有喜”的红色小盒子，里面放了瓜子糖块，还用小红包装了一百块钱。原来领导只收礼不摆酒席，返还了一百作为饭钱。我很好奇，送得多的人返还了多少？终究不好意思打听，留个悬念吧!铁伴说她也很好奇，婚礼上父母要登台接受新人敬酒，不知道我们领导身边是坐的前妻还是现任？我说咱是没有机会亲临现场的，大概不会一人坐一会儿的，这么体面的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