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礼

文/关鹿鹿

导读：

天空爆竹花，忙问是哪家？有人忙回答：东边是聘女、西边在搬家。南边庆六十、北边要生娃。不知你去吃哪家？都得去，都得花。一天二三百，十天一千八。饭不做，碗甭刷，肚儿圆，脑袋麻。随完张家随李家。唉：兜里空空，明年可花啥？

儿子出生两天后，我才打电话告诉她。母亲胆小，怕她担心我。

母亲每次出远门总是情绪焦躁带着惶恐不安，怕没赶上车，怕东西落在车上，怕小偷。她从老家坐上七个多小时的火车来到这座县城医院。

进了病房，她先笑盈盈地看一眼这个新生的隔辈，又慌忙把她手腕里沉甸甸地包放进了我的床头柜里，她嘴贴近我的耳朵说：“这里有钱，你要看好了。”母亲好似卸下重担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定定神，又不好意思地问道：“孩儿，卫生间在哪，我想去厕所。”

母亲坦言道，这一路七个多小时因为怕在火车上去卫生间，她一口水都不敢喝，怕走来走去钱被偷走。在车上时间长啊！后来想去，又不敢去。身上带着八千块呢！这不是小数，这要是丢了，我怎么给随礼的交代呢？这里除了我和你爸给你的大份，剩下都是远近亲戚的礼钱，我都写在纸上了，以后你都要还的。我问她为什么不把钱打在我的银行卡上，这样多方便。母亲说，大舅舅是想交她这样做，但她怕如果把钱打错卡号了，就都没了，她只相信自己。

除了这次收许多长辈的礼钱之外，早在十八岁成人礼之后，新生小辈也被大人带着或是交着随别人的礼。

我二十岁那年送出第一个份子。在南方认识了王健，他老家黑龙江人，如果在辽宁时，还不觉得吉林省和黑龙江省与辽宁省有什么关系，但一到了南方，这三个省就成了铁三角又称“东北”。身为两个区域的子民在他乡见了又显得格外友爱团结，他儿子办满月筵前两天他打电话给我，我没有随份子的经验不知去时给他多少才算合适，身边的女友建议我给三百，我说会不会少，那天写五百的会很多吧！她和我讲这样一个道理，她说不少啦！这份子随出去等你有事，那就是结婚喽，三年或是五年之后，你一回东北就定是断了的，谁还会记得谁啊！现在看来她的话是对的。

随礼

接着是继父弟弟儿子结婚。如果没有这层后来的关系，从小到大我和这个弟弟的感情也不错，所以他的婚礼随份子我没有什么可犹豫的。最终就上演了我和哥哥都还未婚，我们一家四口都随了份子。

哥哥张罗结婚时我刚刚辞掉工作，手里没有积蓄只有两千几百块，母亲先打电话通知我这个消息，并问道我准备随份子多少？我说随一千成吗？我现在刚刚辞掉工作处境不安稳，最近在上些货准备卖。她在电话那头很快就流露出生气的样子，说道：“你这个孩子真够小气的，你哥才不像你，你要是随一千的份子就不用给你哥了，我都替你觉得丢人，你最少也得随两千啊！”我感叹世间娘为大，就舍我去吧！随两千。

怀念往昔，六十年代七十年代的文革时期，在农村里，只见不管谁结婚，大家都是送一张画，或送个脸盆、镜子等小物件以表心意。

到八几年时人们开始随份子二元，四元，五元，不等。等九几年时随份子涨到二十，三十，五十，也偶有城里人来乡下随份子有一百，二百，那真的是很大的份子在当时。

我是九零年出生，记忆中小时候一毛钱一根的冰棍，雪糕两毛。那时候的金锣火腿肠五毛钱一根，虾条五毛钱一袋，都特别好吃。

人们对送礼和随礼（随份子）还是分的清楚的。每过年节这个时候我就很高兴，近亲的长辈们就会提着一个沉甸甸的丝绸袋子里面装着白酒啊，罐头啊，糖果啊，从门外走进爷爷奶奶的屋内，他们鞠躬行大礼不忘嘴里送上一句祝福话。

等随份子时我们最喜欢去看新娘了，哪户人家姑娘要是嫁给了同村人，那省事不少，就用拖拉机去接亲，往日野丫头摇身一变成了满身红彤彤的新娘子，我们几个小姑娘喜欢小心翼翼凑到她身边，摸摸她红彤彤的嫁衣，闻闻她头上定型的摩丝味，看看她两边太阳穴的位置各放下来一绺带浪的头发，我总想是不是真用烤热的铁丝烫的。当拖拉机在土路上开起来时总是颠簸不停的，从前面看这对新人在车兜里扶着栏杆站立着像检阅一般很酷，但从后面看那颠簸时身体上窜下跳的扭动也是又尴尬又热闹的。

我们更期待远方的新娘。当驶进村子两三辆贴着红艳艳囍字的大客车到来，孩子们比办事人家还要高兴，远远地高声喊起来“新娘子到啦！新娘子到啦！”。从新娘子下车那一刻起我们的目光就锁定她的红盖头，急切地想见她的容颜，不知平凡与倾城，只要她的个子高挑，身材不臃肿，小孩子们的好奇心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罢休。她一身是盛行的红彤彤的嫁衣，红色的鞋子，红色的裤子，红色的指甲，红色的上衣，红色的胸花，红色的口红，红色的头花，红色的盖头，她身后几个同龄姑娘手捧的包裹也是那般红彤彤的。

开筵席时，几乎是一家能去的都去，乡下办事就是图个热闹，捧个人气，来的人越多说明这家人越好。男男女女被自在的分开来坐，孩子们跟着妈妈或是奶奶坐在一桌，菜不等上齐一桌人的筷子都朝着“鱼，虾，扒鸡，肘子，”这几道硬菜使劲，孩子们会把肚皮吃的圆溜溜的，小嘴油亮亮的，再开一瓶汽水，咕咚咕咚两大口喝进胃里，那汽儿又很快顶上来打个嗝儿，胃里也跟着舒服叫爽。一桌吃剩的硬菜和别的菜是妇女们最后的明争暗斗，她们各自带着口袋毛利地往自己的口袋里倒。

随礼

如今，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让人不愿看到人们随礼的份子钱无疑也在水涨船高，在乡下随份子街坊礼涨到一百二百，直系亲属逢上红白喜事一千两千，这渐渐成为不少人的一种精神负担。

有人编了一段快板：天空爆竹花，忙问是哪家？有人忙回答：东边是聘女、西边在搬家。南边庆六十、北边要生娃。不知你去吃哪家？都得去，都得花。一天一二百，十天一千八。饭不做，碗甭刷，肚儿圆，脑袋麻。随完张家随李家。唉：兜里空空，明年可花啥？

今年秋天我回家之前，母亲帮我垫了三个份子，有个远亲弟弟结婚，我是不想随的，因为我们同岁我结婚他也未随份子，我母亲为了她的面子竟然给我垫了礼，其他就是还礼。

没想到，前几日母亲又来电话告诉我，这个远亲的弟弟小孩生了，让我随份子。我说我不知道，母亲说他们在朋友圈里晒图邀请了，你没有看到吗？我回没有他们微信，我想那一刻我母亲是不会理解我的。

我活的样子正和我母亲相反，她现在日日夜夜为随份子的事拼命。我对所有的人事物删繁就简，追随心愉简单。这样说她也毫不夸张，上一次入冬之前我给她打电话，想让她过来住几天给她做些好吃的。她告诉我，她正在山上捞茧，有时也掰虭螂蛋。我说入冬了山顶风大你感冒了怎么办？秋茧也卖了，玉米也进仓了，水稻也打完了，就不能在家歇歇吗？从前我们读书你操心，恋爱时你担心，如今都以完婚，不能在家歇歇吗？

母亲却说，礼太多要人命啊！下个月又来四份小礼到时候又是八百块。是！我父母的礼份子特别多，多到枝枝丫丫，密密麻麻，不说街坊礼，就说他们那代人一家姊妹兄弟最少三个，远近亲戚也同是这样，有了我们这代，一家又大都两个孩子。每家大事小事随了也就算尽人情了，一定要扯进来好几层关系，好几个家庭，比如远亲家中有个女儿结婚了，过两年这个女孩的公公婆婆有病故了，他们也会去。那么多晚辈都有了家庭，最后有事你都要够着拐两三个胳膊肘去随份子，是我非常厌烦的。从现在来看他们都以五十多岁，余下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每天都在为随份子卖命的路上，生命不息随礼不止啊！

随礼的仪式早以像癌变带人们走上不归路，先扰乱你的心智，捧高你的脸面，再借着你的双手，掐住你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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