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轻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疯狂迷上了网络游戏。我喜欢在网络上下象棋,常常一下就是几个小时,废寝忘食,乐不思蜀。
那时候我们家还买不起电脑,我在网吧里上网,平均一个小时要花1.5~2元的费用。人们常说玩物丧志,自从进入一家小公司里上班以后,此生我大的志向已没有了。但是沉迷网络往往误事,这一点倒是真的。因为上网,有一件事儿至今想来,仍让我感到惭愧和后悔。
在农场老家,姨爹姨婆一家人是我家屈指可数的亲戚之一了。小时候,每逢春节,我都要上姨爹家拜年,对他们家印象很深。姨爹有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家大口阔,日子并不宽裕。开始那些年,姨爹在村里当劁猪匠,后来当了村干部,再往后他又成了分场的书记。
我的表叔表姑们慢慢大了,家里的生活也一天天好起来 。大表叔在村里担任会计,表婶是村小学的老师,他们生有一个女儿叫惠芸。三表叔当年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毕业后在地区工作,后来成为地区行署的办公室主任。四表叔当初和我在一个班,我们一起念的初一,少年叔侄如兄弟,我俩年龄相仿,关系一直不错。后来听说他学了开车,在地区一家单位上班。五表叔年纪比我小,在几个兄弟中也是最调皮的一位。他从小偷鸡摸狗,滋扰女生,胆大妄为。姨爹为了他伤透了脑筋,便把他送到部队当兵,希望在部队的熔炉里能把他锻成块好钢。你还别说,五表叔在特务连里习得了一身好功夫,臭脾性改变了不少,退伍回来时像换了个人儿似的。
在我的印象中,姨爹的仕途一直很顺,几个儿子也很争气。除了老大,其他三兄弟早早买了小车。每年春节开车回家,三辆小车一溜儿排开,在村里风光得不行。
我们家后来搬到了城里,我到姨爹家去的时间渐渐少了。有一年春上,我在城里偶然遇见了大表叔和惠芸。原来大表叔是送惠芸去广州打工的。他们今天来火车站买票,却不料排队买票的人太多,大表叔因为家里有事,晚上预备赶回去。如果排队等下去,只怕原来的计划要泡汤。
大表叔看见了我,眼前一亮,俨然发现了解决问题的好方法。他说:“林子,能够麻烦你帮我买张明天去广州的火车票吗?”
“这有什么,没问题的!”我满口应允。长这么大,表叔还从未求我替他办件事呢,我没有理由让他失望。
大表叔塞给我300元钱,让我便宜行事。其时车站里本地到广州的车票售价是130元。他告诉我说明天一早他会带了惠芸过来取票,直接赶乘去往广州的火车。我说放心吧,父女俩便行色匆匆地走了。
我很快加入车站里长龙般的购票大军中。售票窗口前站了两排长长的队伍。一些人天不亮就赶来排队,长长的队伍蜗牛般慢慢地向前蠕动。空气中弥漫着一层焦虑的气息,许多人在骂娘。我夹在人丛中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可是队伍往前前进了不足两米,我有些心烦意乱起来。我想,与其在这儿漫无目的地等待,倒不如到附近游戏室里快活一把呢!我当时想,现在人多,或许下午情况会好一点,我还是下午再来吧!这样想着,我便离开了长长的购票队伍。
我寻到了车站附近的一家名为“胖哥”的网吧,一头扎进我的游戏世界里去了。我在玩游戏的时候,对周围的一切感觉是迟钝的,那是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我像是一位驰骋疆场的将军,在棋枰上左突右杀。一盘又一盘,乐而不疲。我的游戏级别也由二等举人晋升为一等举人。
当我饥肠辘辘地从网吧里出来,不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我囫囵地吃了碗面,忽然意识到自己使命在身,我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没有完成呢!我跟头流星地赶到火车站的售票点,到那儿一看,我傻眼了!排队买票的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比上午人还要多。
我目测了一下,估计等我再排队等下去,只怕我还没买到票,人家售票员就要下班回家了。这可怎么办呢?我暗暗后悔不该那么爽快地答应大表叔的要求;自己为什么要去玩游戏呢,否则现在怎么也该轮到我买票了吧,尽管要付出几小时的煎熬。如果我今天买不到票,大表叔会怎么看我呢?我岂不是会耽误了他的大事吗?不行,我一定得想办法买到票。
对了,表兄不是在铁路上上班吗,听说他们每年都有一些内部的指标,可以搞到票,我何不找他一试呢。我很快打通了表兄的电话。
表兄正在上班,他说:“这事有点难,站里正在开展打击票贩子的专项整治行动,不容易搞到内部票,车票只能在窗口购买。”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我焦急地问。
“法子倒是有,我认识站里的一个黄牛党小马,他手头一定有票,只是票价要贵出一倍,不划算。”表兄说。
“那也没办法了,我不能食言呀,否则明天我没法交代。”我说。
“好吧,那你找一下你表嫂,让她带你去找一下小马。”表兄说。
我跟表嫂打了电话,她很快就出来了。她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她带着我很快找到了那个叫小马的黄牛党。表嫂跟小马说要弄一张明天到广州的车票。小马警惕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向四周滴溜溜转了一圈。
他对表嫂说:“你知道的,我们吃这碗饭也不容易。本来这票要卖300元,这样吧,看在熟人的份上,你给二百五吧!”
“你少赚点,就200元吧!”表嫂说。
“真的不能再少了,不瞒你说,我这票俏得很咧!”小马皱着眉头说,露出满口被烟草熏黑的牙齿。
这时候表嫂就看着我,意思是征询我的意见。我想到大表叔临行说的“便宜行事”,心里便有些七上八下的。最后我一咬牙说:成交!
第二天上午,我把那张车票和多余的50元钱,交到大表叔手中。大表叔有些愣怔,欲言又止,脸色阴郁着。他的一个熟人跟在身边,探询的眼光里写满问号。
“咋回事?”那人轻声地问。
这句话俨然点着了一个导火索,大表叔的五官一下挪了位,他摊开双手对那熟人大声说:“我让他替我买张票,哪晓得他跑到票贩子手里去买呢?如果是这样,不如…… 哎呀,算了,不说了,不说了!”
我的脸倏地红到了脖子根,我恨不能地下有道缝,一下钻进去躲起来。
现在这件事虽然过去了许多年,但只要每次一想起它,大表叔说的话就在我耳畔回响,他变形的五官便活灵活现地浮现在我眼前。这教我惭愧,催我警醒,我时时告诫自己:做任何事情一定得三思而后行,切不可急功近利,投机取巧,否则只会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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