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威和我

7月4号晚上，和李军在南京夫子庙旁边的红公馆吃饭，聊到从前单位上的事情，聊到原单位领导赵威，李军说赵威走了。

我有些不信，说前阵子还看到有人发他的照片。

李军说他和他哥哥还去祭拜了的，就在江夏青龙山第一个墓地，种了一棵树。

听到这里，我已经相信我原来的领导赵威总确实是走了。

李军和赵威总有些亲戚关系，以前李军去找我的时候，赵威和我提起过，李军母亲的家和他的母亲的家之间有些关系（好像都住在武昌九龙井）

以前上班和赵总聊天的的时候，他曾经和我说过，他革命一生的父亲走的时候，是在老家的山上找一块地，然后在上种了一棵树作纪念，他岳母走了以后，说爷爷那那么大的官死后种一棵树树，提出也是种一棵树作纪念。

一棵树，让我相信赵威总确实走了。

赵威总曾是我的直接领导，和我相处有近两年的时间，他是我看到的共产党人中两个表现出无私的人之一。

另外一个是我在孔村学校时的学科书记，姓张，延安保育院出身（《啊，摇篮》就是讲延安保育院的生活），他的老师是王若飞的夫人，在包头和刘允斌同事，毕业前夕，我在他办公室有和他单独长谈过。

我认为他们两个人是忠于一些信仰的，那就是无私和正直，尽管在这个革命和私利的社会形态里，无私和正直有时候表现出是没有好的结局。

虽然我不是那个党的范围，并且那个党也有很多蝇营狗苟之人，让我不习惯和反感，但是赵威同志和张书记让我感到人性的一些光线，而不是党性，这种人性更多是基于对信仰的忠诚，就和《血战钢锯岭》中军医戴斯蒙德·道斯对自己的信仰坚持一样，尽管我们对这些有所臧否，甚至是否认，但我还是相信他们的真诚与无私，还有人格的毅力。

除是刚开始参加工作的国企，我在日资企业待得时间比较长，在外企的管理生涯中，来自日本的管理顾问给我们培训的时候，讲了很多，基本上都忘记了，但是一直记着他讲到管理人员身上一个词语，叫“人格的魅力”，领导要以人格的魅力去带动下属。

回想在赵威总的身上，我就看到了这种人格的魅力。

这种人格的魅力，很多是起始于家庭和教育，然后体现在工作中；这种人格的魅力，给人工作以愉快；这种人格的魅力，往往在不知觉中感染着其他会去学习和思考的人，还有些人，是不会感觉到的，他会把这种人格的魅力当作一种平常，或者是应该的。

在我参加工作以后的几年中，赵威总是工厂的领导，一直没有怎么接触，后来，工厂要从市区往外搬，成立了新厂建设指挥部，当时是书记的赵威总任指挥部总指挥，把书记的一摊子工作放权给另外一个姓黄的专业党务人员，然后赵威总把我从技术部门调到新厂建设指挥部，才开始近距离接触和了解赵威总。

我对赵威总的第一次印象是1991年元旦后的大雪冰冻，厂区的道路都结冰了，我刚上班第一天，办公楼所有的人在上班后通知下去铲雪，赵威总也在铲雪，看到我，问了一下我的科长，科长给我介绍了一下。

那应该是和赵威总的第一次接触。

赵威总原名赵小钢，是标准的红二代出身，但是在他身上看不到傲慢的红二代的气息，而是极为普通的市民形态，下班和工人一样骑自行车去市场买菜烧饭。

赵威总的父亲叫赵辛初，是李先念属下新四军五师的，曾任黄冈地区书记，湖北省省长，内蒙古书记，湖北省委书记，国家计委副主任，粮食部部长。

赵威的父亲和同是新四军出来领导以及主政湖北的领导，如李#先念王#任重张#体学，都有些比较好的关系。

他和我说他们家以前在国家计委的时候，楼是上邹#家华。

赵威总的父亲不姓赵，而是姓帅，我是多年以后在武穴中学看到一篇文章的时候才知道的。

赵威总的父亲虽然主政湖北多年，但作为一个红二代，他的人生很普通，生活和普通人一样。

赵威总高中毕业后，被送到河南确山明巷的部队当兵，坦克兵，所以后来赵威总喜欢在家里做饭收拾家务。

赵威总从部队复员之后，被当时武汉军区的副司令员送到7435工厂，他父亲很是满意，说文革那么乱，7435都没有乱，就安排了进来。

赵威总后来当了工厂政治部主任，在工厂由武汉军区后勤部划到二炮装备技术部的时候，他跑上跑下起了不少作用。

我到工厂的时候，赵威总分管人事。

94年底，工厂原来的厂长和书记争斗，相互告状，同时被免，赵威总接任了工厂书记。

赵威总有两个孩子，一个儿子早逝了，一个女儿，叫赵勤，从湖北大学国政大学三年级考托福到美国密执安大学读MBA。

赵勤托福过了以后，赵威总陪着到湖北大学办手续，当时工作人员有些刁难，后来没有办法，赵威总找到他们领导，拉到一边说：“这是赵辛初同志的孙女，您看看”。

赵勤在美国读完MBA之后，在美国工作成家，这是让赵威总时常感到欣慰的事情。

赵威总那个时候大概五十出头的样子，头有些早秃，他和我讲，他的夫人孟师傅总是说他是偷地雷的（抗日电影《地雷战》）。

赵威总那个时候就有些帕森金综合症，写字的时候，手有些颤抖，字写出来笔画弯弯曲曲的，每一个笔画都像一只只小蚯蚓在蠕动。

赵威总喜欢自我表扬，他父亲去世之后，曾是省妇联主席的母亲还住在省委的茶港有房子里，冬天没有暖气热水洗澡，他说他脑筋一动，花钱到附近酒店开了一个房间，然后全家去洗了个澡，说完还很得意自己的杰作。

赵威总是家里的长子，也是唯的男生，他的夫人是他家保姆的女儿，赵威总对夫人很是敬重，基本上家务事都是他在忙碌。

赵威总喜欢抽烟，也不是很好的烟，他夫人不喜欢他抽烟，他也只在上班时候抽，下班之前赶紧掏出一片口香糖。

赵威总说他结婚的时候，他父亲给了400块钱，他父亲去世后，他回家把一个松木做的大写字台搬了过来。

他房子装修的时候，送我两个很好的书柜，也正是我要的。

96年初，工厂计划从武昌黄鹤楼下的阅马场搬到江夏流芳的庙山开发区，当上级批准了该项目并且安排了拨款以后，工厂成立了工厂建设指挥部，赵威总任指挥部总指挥。

当时指挥部有两班人马，有庙山厂建设的有6人，还有另外和杭州万向钱潮合资的一个减振器项目，在武汉沌口开发区，也有5个人。

我去的时候，正好是要和万向钱潮合资项目开第一次董事会，赵威总写了发言稿，然后给我誊抄，我誊抄完后，他再改，再誊抄，可能觉得有些部分不是很好，让我改了最后的结语。

开第一次董事会时，他让我列席一边。

当时万向钱潮方面周建群，廖俊义，周树祥，好像鲁冠球的儿子鲁伟鼎也来了，比较胖，几乎走不动路。

万向钱潮方面人员都比较年轻，都是70后，而工厂方面都是50后，年龄方面还是有些差距的。

这个项目运作了以后，因为工厂资金的问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后来在八月份的时候万向人员不告而别。

赵威总给上级的报告开头就4个字，“兔子跑了”。

四月底的时候，庙山项目确认由武汉轻工设计院对庙山项目进行设计，我们在蛇山中麓黄鹤山庄吃了一顿饭。

而那天晚上我原计划和新交往的女朋友约会，一吃饭就误了时间，就在饭前借了赵威的手机给一熟人打了个电话，请帮忙转告我晚些到。

饭后一路狂奔。

在五月份时，二炮副参谋长张翔过来视察庙山项目以后，就准备招标开工了。

同时，我们考察了几个建筑公司，有中建三局，中建五局，中冶一建，省五建。

这其中有一件事，中冶一建的项目人员和我们约定上午十一点到，然后又推到十二点，赵威和我在办公室等到十二点半，中冶一建的人还没有到，后来下午两点以后才过来，尽管那个女经理一再解释，但是，对于一再不遵守约定的时间，赵总很是生气，直接把他们给勾掉了。

我后来约其他人谈事，或者其他人约我谈事，都要遵守约定的时间，这是一个基本的原则，也是彼此的一种尊重。

端午节的时候，赵威总的亲戚给他送了很多咸鸭蛋，他在早上煮好以后，拿了一些过来，告诉我每人多少个，让我分下去，我分完后，少了一份，也没有告诉他。

他下午过来时，问我，是不是少了一份，我说是，我自己没有拿，结果他第二天又拿来9个煮好的咸鸭蛋给我。

指挥部的人吃饭时，他从家里拿来他妹妹送他的马爹利，让大家喝，一人倒一杯，然后把剩下的推给章思桥，说让他包了。

后来的一次餐会中，他又从家里拎来朋友送的两瓶五粮液。

过中秋节的时候，他拎来一盒武汉少见的方式月饼，让我带回家，过春节的时候，他又从家里拿来两瓶洋河大曲给我。

赵威总用行动给我了种种学习，有时候，吃亏不是很重要。

对于领导，我认为在工作上是领导，绝对的服从和执行，但是在私下讲，我其实愿意和领导作为一个朋友来交流，或者是协作，更有人性在里面，而不是成天一个领导的面孔，好像一切都是他领导一样，就没有意思了。

96年8月份的时候，由于和万向合资的项目失败，万向人员不告而别，新厂建设指挥部从厂区投到万向项目人员的宿舍办公。

当时办公室里的一些杂事，赵威总安排我去做。

我有时没有事就到赵威总办公室坐坐。

他的办公室有一张休息的床（原万向人员住的），春节的时候，他把他办公室的钥匙给了我一把，我就到里面休息。

在办公室里，其他人可能由于阅历和身份，和赵威总有些距离，而我，是可以和他开些玩笑的人，虽然我们之间的职位和年龄都有些距离，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的信任和交往。

有些私事，他也安排我去办，譬如买邮票，给他在美国读书的赵勤寄信。

赵总不是一点贿不收，收贿，光明正大的收，为工厂收贿。

庙山工地的围墙合同签了下来以后，他找来承包公司经理，让他们买了一台电脑和打印机送过来，然后把我们原来用的送给了财务处。

八年以后，我去工厂办事，看到91年的老电脑还在用的时候，才让我知道，后来那些领导对技术更新是那样的傲慢和无知，也许他们没有用心在这方面。

整体厂房中工程在合同招标完成后，他让承包公司买了一部枣红色的桑塔纳2000给工厂。

这些事情，他也给上级机关报告过。

新厂建设指挥部的办公设备，基本上就这样置成。

赵威总平时喜欢看书，外出看到新鲜的东西也留心学习，在庙山项目设计的时候，他考虑到工厂的发展，专门留下了一个橡塑（成型）车间的位置，我那个时候还不懂什么是橡塑，就去问他，他说在广东有很多橡胶和塑料用模具成型出来的产品，以后我们也会用到。

为了便于修理后装备运输，新工厂还专门留下了铁路线的规划。

工厂主体有三栋建筑，两栋厂房，都是60米宽120米长，高度可以达到起竖车起竖的高度。

一栋U型办公楼，仓库，食堂聚合在一起。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还没有等庙山新工厂修起来，赵威总和我先后离开了工厂。

赵威总有些直。

因为直，在工厂有些人怕他，也有些人不喜欢他。

因为直，我欣赏他。

庙山项目开始办手续的时候，因为一些问题，江夏方面迟迟不办手续，有次见庙山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江夏区常务副区长）时，赵威总忍不住发了脾气，后来事情解决了，管委会主任专门过来，向赵威总赔笑：“赵总，这下不会骂我了吧！”

赵威总嫉恶如仇。

工厂自己在厂区移栽了两棵树，区园林局不知道是如何知道了（估计是内部干部人员密告），找上门来要罚款，总务处长周Y一副萎萎弱弱的样子，赵威总下楼见了，了解了一下，说：又没有砍树，只是移动了一下，你上门来罚款，滚。

园林局的人抱头鼠窜。

这事本不在向他的报告范围之内，他实在是看不下眼，有的人为谋些私利，联合外面的人敲诈工厂。

赵威总直性是他的一个方面，但他也是一个非常有感情的人

赵威总和我讲过一件事，为了庙山新工厂项目，他们在青海基地去调研的时候，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开了半天的车，只见到几只黄羊，然后到坑道里，看到守坑道的战士用盐水煮黄豆来招待他们，他说他流泪了，走的时候，把车上所有吃的东西卸下来留给守坑道的战士。

工厂分给我一个不大的宿舍，和另外一个员工一起住，因为琐事，和那个员工干了几场，那个员工有亲戚是原来二炮工厂处的处长艾生文，后来升到二炮军代局副局长，那个员工告诉了他亲戚，赵威总去北京的时候，那个军代局副局长艾生文找到赵威总，说了这些事情，言下之意要处理，赵威总回来后也没有说什么。

这是他后来才告诉我的。

后来，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我在办公室和另一个同事干了起来，赵威总也知道，也没有说什么。

97年10月份的时候，从其他部门调来一个闲人C，以前是机关的一个书记，赵威总也收了下来，职务是副总指挥，这个人弓身哈腰，眼珠子成天贼溜溜的转，在厂里大家都认为他有些阴险，赵威总也不是太喜欢，但干部总要安排的，没有办法，就安排过来了。

新来的副总指挥C一直是政工干部，也不怎么学习，估计是没有学习的能力，来了以后，又喜欢插手一些事情，让赵威总非常的不喜欢，有点后悔了。

后来，不知道什么事，在他们两个人的办公室里，赵威总发了脾气，那个人还是原来的样子。

这个社会人，有一种是有能力的人，不屑于蝇营狗苟之事，认为那是玷污了他的人格；另外一种没有能力的人，也要生活和工作，蝇营狗苟就是他的职业，否则他生活不下去，无论他打的口号多么响亮为，唱的歌多么动听，都只了为了他那一口饭。

赵威总是有能力有人格的人，C是后者，形若高下。

庙山的工地项目，后来又插进了一个中村运输公司（一个武汉姓刘的官员到日本后，改日本姓中村，然后从日本买一些旧的建筑材料运输车，和工厂成立一个合资公司），工厂没有钱，基本上前期的基建都是靠赵威总在运作。

97年11月份的时候，工厂的运作已经发不出来工资，就把庙山项目的资金挪走了几百万，那上庙山新厂的主体工程才刚刚完工，还没有进行装修，资金没有了，然后停工了，赵威总非常生气，和时任厂长大吵了一场，然后去了北京，辞去了书记职务。

北京总部机关的人说，见过上北京要官的，还没有见过上北京辞官的。

后来总部装备技术部副部长杨凤龙为这事还专门来武汉一趟，亲自去了赵威总的家里，说“老赵啊，我们选错了接班人”。

杨凤龙毕业于哈工大，是火箭专家。

赵威总任工厂书记还不到一届，本来上面是要他在重大问题上把关的，没有把住，后来的接任书记和厂长是鱼水关系，合作了十几多年才下，赵威总不容易，他们也不容易。

97年底的时候，赵威总已经不上班了，C主持新厂建设指挥部工作，找到我谈话，要我自己在工厂找部阂接收，我那时由于越威总的离开，和失恋，已经四处应聘，谈话的时候，我已经拿到了南方一一家在行业内排名全球第一的录用通知，是98年2月17号上班（春节后）。

所以我也没有什么，我也不想把关系放到C的下面，他只是一根棍子，心胸容不下的。

我以前部门的领导和我关系也是相当好，这时在一个分厂负责，另外章思桥在减振器那边负责，我想把关系放到减振器去，找了章，章说有点不好办。

我去了前领导那里，说了我的情况，他说不行就到他底下去，我说我已经找好了，春节后就去南方的一家公司。

我又跑到人事处，问了一下公司下岗的情况，就自己要求下岗了。

办完后，我去了一趟赵威总的家里，和他聊了一下前前后后的人事情况，并告诉他我去南方的事情。

他也觉得年轻的时候，出去闯闯也好。

去南方以后，听说赵威总和他的夫人孟师傅也到深圳一家工厂打工去了。

后来我中间回武汉，去赵威总家里看望他，没有见到，就留下了一封有我地址的信，后来不久我又从那个地址离开了。

三四年后的五月份，我回武汉，打电话给赵威总，他在家，我带了两瓶雀巢伴侣去看他，他和孟师傅都已经从深圳回来，每年去美国小住一段时间，刚好我去的时候，他们都在家。

他华工的妹夫送了他一台电脑，我帮他申请了一个邮箱和QQ，然后代他给他美国的女儿发了一封邮件，他很是开心。

中午就在赵威总家吃的饭，他亲自下的厨，饭后在他家休息了一会儿才告辞。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后来，来来回回，他原来住的房子又拆了做新房，也就没有再去看望他和孟师傅。

和赵威总所接触的事，有的是他讲给我听的，有的是我看到观察到的。

和赵威总接触的不长时间里，他用行动告诉我如何去做事，而不是政治的说教（后来那个C基本上是个政治性的动物）。

一个人的格局和胸襟，决定他的高度和见识。

赵威总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一直以来，很是自负的我桀骜不驯，特别是面对上面的人，或者是党内的人，但是，对于有能力，有见识的人，还是让我去尊重。

赵威总是让我敬佩的一个共产党人。

在他身上，我更相信人性多于党性，在做决择的时候。

这就是一个人的真实。

2018-08-20 胡耀玉

（后记，知道赵威总走了人消息之后，一直想写点什么，终于在8月初回汉的一路上构思了前前后后，然后在今天才着手写，以纪念赵威总和我的那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