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瞳瞳张。
东哥在公司工作微信群里说，对不起大家了，你们加油。连发三遍。
当时大家还在群里玩游戏，连请五天假的东哥突然打出这样的话，大家都默不作声了，然后老大说，没事，我们等你。少数几个人也附和道，东哥挺住，等你回来之类。
但是这次，东哥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几天后我们得知，东哥因为之前的错事，被判刑了。
1
东哥比我先来这家公司，他是东北人，像其他的东北人一样热情豪爽，说话办事都跟喝酒一样特别痛快，在公司业务上也特有干劲。很快就被提升到了组长，我来这儿以后就被安排到了东哥的工作组。
作为一个准备进入广告这个非常看重资历的行业的新人，原本已经准备好承受挨批或者指使甚至被骂的心态，哪知东哥跟以往我见过的领导都不一样，坦诚，没有一点架子，在工作上真的帮助了我很多，跟大家平起平坐，又很讲义气。这样的领导也算的上奇葩了。
写到这我停下来，因为上面两段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虽然我愿意想象甚至完全可以这样写下去，但真实的东哥并不是这个样子，甚至有些地方是相反。东哥原名胡东，齐齐哈尔人，他来公司也只是比我早两周而已，但他不是这个行业的新人，他的个子算不上东北大汉，而且性格也说不上痛快豪爽，反而有些害羞，说话声音也大不起来，这些都与我想象的有些不同，而且，他有腿疾。走路一颠一拐的。
我来公司是去年冬天，早上总能看到东哥从不远处的公交站，一脚高一脚低的走过来，步子慢，却很是坚挺，让大家惊讶的是东哥的裤子有些短，我们笑道，东哥太吊了，这么冷竟然穿八分裤，秋裤都露出来了。然后东哥总是会笑着给大家散烟。而东哥整个冬天也一直穿着八分裤。
老实说，东哥并不是那种英雄式人物，相反，他并不出众，不管是业务成绩上还是人际关系上，他都不是让人一提起来就啧啧称奇的人，他很普通，普通的长相身高，普通的业务能力。身上优点不多，职场能量也不强。但他确实比我们更早进入这个行业，职位比我们高点，所以作为新人，我们几个总会向他请教问题，办公室外给他递烟，东哥话不多，但对于这个行业却有一些独特的见解。我们调侃他，听说过谢文东吗？你们都是东哥啊。东哥笑道，干活去干活去。
2
这样平凡的生活出现裂痕，是在休完年假，今年二月下旬，大家纷纷告别家乡，再次重逢在遥远的城市。但是大家发现，新年后开始上班已经五天了。东哥还没有来。老大打电话给东哥，说了很多，但是回头却只告诉我们，东哥家里有事，耽误几天。
那时大家都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加上开年后是广告行业的小旺季，紧张忙碌的工作之余，我们谈论起东哥的次数越来越少，而东哥家里的事好像一直也没有安排好，工作群里东哥说的话更少了。有时艾特他好几次都不会出现，而有时隔几天就会出现东哥的道歉，类似对不起大家了，让大家操心了，等我回去一定跟大家好好工作的话。这样的话听起来很客气，大家都没有感到什么不对。就这样过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这个北方城市的气温依然没有升高的迹象，天气还是很冷，那天甚至又下起了雪，站在窗边抽烟的我忽然又想起来东哥，想起他嘴里叼着烟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样子，想起他的八分裤和外露的秋裤。想起他腿脚不便却坚持自己去谈客户时的激动神情。
不知道东哥什么时候回来？我笑着问旁边的人事处的同事，他却给我一个很惊讶的表情，你不知道吗？我说，知道什么？从他嘴里我知道了东哥一些大概得情况，好像是因为过年的时候，东哥喝酒了然后和别人打架了，不是单打是伙拼，两帮人战斗惨烈，不少人进医院了，重症监护的也不少，他在家里就是处理这事呢。
东北人性情都这样，一句话不和就杠上了，原来真的会因为你瞅啥，瞅你咋地就动手啊……末了他说到，我也是从老大那听到的，太可惜了，年后这么好的市场东哥错过了，而且他再不来，按照公司规定属于自动离职的……
我惊讶的说不出话，虽然说东哥是东北人，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不至于一句话不和就跟别人打架，甚至把对方打进重症监护室了。我难以想象，他脾气没有那么大吧。但话又说回来，我对东哥了解也不太深啊，短短几个月而已。
时间转眼又过了大半个月，此时我们行业所处的市场环境开始降温，而外面的天气渐渐回温，经过这段时间的高度紧张，作为新人我的业绩排名还不错，深深吐口气缓一缓。老大找我谈话，意思就是如果东哥还回不来，那他的职位可能由我顶上。我还没有表态，听见外面一阵大喊抢红包啊，拿起手机看工作群，有好久不露面的东哥的红包，名字叫我想死大家了，还有一段语音。
我对老大说，先不考虑职位的变动。
3
东哥回来了。
大家纷纷给东哥递烟，他打架的事公司都传开了，还好大家都没有刻意去问，但是东哥确实瘦了很多，面带倦容，头发有点长，往下看，还是熟悉的八分裤。东哥看看老大，两人微笑拥抱，拍拍彼此后背。终于没事了。
最好的市场行情已过，大家开始怠倦，只有东哥忙碌着。他要重新开始办理入职手续，腿脚不便却不停的往返于各个部门，我们之前丢掉的意向不强的客户，东哥都跟我们要走，再联系，约访。他带上领带，站在镜子前面摆弄，扭头问我，哥帅吗？
一个大写的帅。我说。
这是我见过最忙碌的东哥，像疯了一样，工位上忙到脑门出汗，请他出去抽烟都不去了，就是不停的写文案，约客户，查资料。直到他来找我—因为年后有个广告行业新政策的出台，东哥不甚了解。
我笑着说，东哥真拼啊，行情过了也要捞大鱼。
他目视远方猛吸一口，我真的这么热爱这份工作，热爱这个行业，我觉得有工作有事干，真他么好。
后来私下和老大聊天，说到东哥的事，老大说那个被打的两个月了还没出院，东哥赔偿人家3万。希望所有人引以为戒。
我想，还好这事过去了。
4
事情的突然转折，在东哥回来正常工作一个礼拜后。
那天工作时间，东哥接到一个电话，他神色慌张的跑到吸烟室。隔着玻璃，我看到他紧张，发抖，对着电话大叫，最后垂头丧气的出来。
东哥失望的坐在工位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许久，他抬头对着我，眼里居然噙着泪说，小张，好好干，别学我。
东哥又请假回东北老家了。我们一行人在门口送别，东哥颤抖着挥挥手转身，一深一浅的走远。
请假的第五天，东哥在群里发了好多话，对不起大家了，我很想跟大家好好工作，我犯大错了都别学我等等好多好多。那天大家在公司里一直沉默着看东哥发的文字。到最后有许多的双手合十表情图。
我心里说到，这一次，好像太疼了。
两天后老大跟我说出，那个被东哥打进重症监护室，两个月都没醒过来的小子，前几天死了。虽然之前有过赔偿，但对方家人不会放过他的。
谷雨节气那天，天气阴沉，蒙蒙细雨。刚跟客户谈完合同的我淋着雨赶回公司，刚进门前台小妹就招呼着跟我说，东哥，还记得吗，被判刑了，一年，还罚十万。
谷雨。谷雨。
5
我想事情应该是这样的。过年时，东哥和几个朋友出来吃饭，当然也喝了不少酒，然后和旁边的几个人发生冲突，由言语上升到肢体，很快，两伙人就打成一团。双方拿起了身边能够得着的所有东西，接着对方中一人被东哥和另一个小伙伴打倒，双方中的其他人也受伤严重，这时有人报警了。
我难以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矛盾，让东哥下狠手打人，而我所知道的他，性格温柔，甚至有点害羞，还有腿疾。让一个这样的人出重手，该是多大的仇怨。当然这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不了解真实情况，现在也不愿了解。
总之，东哥走了，而且短时间里回不来了。
公司微信群里还有东哥的头像，却再也没有说过话，他的工位还保留着，上面一个打开的本子，写着他对一个广告方案的建议，我轻轻合上，放在我桌子上，等着以后还给他。
在这个没有丝毫寒意的春夏之交，我想知道东哥是不是还要穿八分裤，可惜我没能看到，我希望有一天，他能一手拿烟，一手插兜的走过来，吐出烟，笑着对我说，你看，我就是爱穿八分裤，怎么了！
那时我会说，东哥果然吊，跟谢文东一样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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