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的界限在哪里,此岸与彼岸的界限又在哪里。
当万念俱灰的千鹤作出了最后的决定时,她不会料到这不是终点,不是句号,而是一个逗点。
离开城市,离开压抑的爱情,离开无休无止的工作,离开喋喋不休的老板与客户,她决定,到此为止了。到最北边去,寻得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告别这个世界吧,她对自己说。她被命运抛到了一家民宿,遇到了店主男青年田村。
她沉睡了过去,又奇迹般地醒来,她失败了,这个失败拯救了她。田村带她进入了一种田园式的生活,带她认识了附近的村民。千鹤从压抑中脱离了出来,重新接触钢琴、绘画,来到田间地头劳作,坐在田垄上看着日落——直到她发现了田村的秘密,他也是从城市里逃出来的,爱人就在这附近的“自杀胜地”眼镜桥上一跃而下。
田村接受了这样的生活,但是千鹤却意识到这里终究不是自己的归宿,尽管这里的星空让她迷醉,这里的芳草让她魂牵梦萦。她必须回去,重新出发踏上新的人生旅程。火车站的一别,田村最后步履坚定地离去,而千鹤在犹疑中也逐渐下定了决心。
长泽雅彦的这部影片,关于千鹤的出走与回归、下落与上升,完全可以用认知理论的合理信念与不合理信念来诠释,但我不会从这里切入,因为比起更宏大的主题而言这些只是微不足道的表象。生存与死亡,此岸与彼岸,是贯穿人一生的核心命题,没有人可以逃过它。
离开的那天,千鹤站在眼镜桥边向下俯视,她仿佛看到了曾经在这里纵身跳下的田村爱人。她困惑了,生存与死亡,其界限究竟在何处?
人从根本上而言都是奔向死亡的,或者说,是死亡奔向他们。生存变成了一件岌岌可危的事,弥漫着关于不确定性的焦虑、不安。为了避免那最终的结局,存在者不得不时刻处于紧绷的状态,一刻也不能歇息。然而他们又与生俱来就有着回返原初平静的倾向,回归到无机物的那种纯粹安宁之中,这就是死本能。
此岸永远是紧张的,充满危机的;而彼岸则是一个伊甸园,是天堂,也是人们为了克服此岸的焦虑而制造出来的。没有人不渴望彼岸。
对于千鹤来说,城市就是此岸,而田园则是彼岸。然而她同样知道,彼岸是不可及的,田园会迅速地成为下一个此岸,而城市却成为了彼岸,或者就像叔本华说的那样,人永远在痛苦与无聊之间摇摆。终极彼岸只有死亡,死亡是真正的解脱,是一切不确定性的终结。它是另一种压抑:对可能性的压抑,而在游历田园之后千鹤已不再寻求这种解脱。
千鹤决定回到原先的生活中去,是她忘记了曾经的种种受挫吗?是她觉得情况会变得不同吗?不,是因为她已经接受了这种可能性。真正的强者无法被任何一种可能性击败。
我曾经读过这样的诗,诗人想象着与死亡的最终相遇:
“我伏在死亡肩头向天堂看/天堂里燃烧着地狱的火焰/多么明亮/多么滚烫/多么像真正的故乡/她开口/天堂没有意义/疼痛才是唯一的意义”。 (《死后的十个夜晚》,萤扰扰)
天堂没有意义,疼痛才是唯一的意义。重要的不是痊愈,而是带着病痛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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