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晚年定论》26:瞎眼老头儿的选择

《朱子晚年定论》26:瞎眼老头儿的选择

学者堕在语言，心实无得，固为大病；然于语言中，罕见有究竟得彻头彻尾者。盖资质已是不及古人，而功夫又草草，所以终身于此，若存若亡，未有卓然可恃之实。近因病后，不敢极力读书，闲中却觉有进步处。大抵孟子所论“求其放心”，是要诀尔！

这封信收入《朱子晚年定论》时，题为《答杨子直》。杨方，字子直，号渗轩，自号淡轩老叟，人称淡轩先生。福建长汀人，隆兴元年进士。杨子直杨廉介刚直，因为年长于朱熹，未能列为朱子门人，却是地地道道的朱子学术追随者。1196年，曾经被判定为朱子党罢官，那一时期的杨子直闭门读书，著有《寒前语录》。

这封信，大概是体现朱熹头脑中两种思想交锋的唯一一封代表作。

信中，朱熹先讲死读书的学者病根是“堕在语言”——自甘沉溺耽堕于语言文字、章句训诂之中不可自拔，接着笔锋一转，进一步讲，沉溺、耽堕于语言文字、章句训诂者，能够真正做到彻头彻尾的也寥寥无几。一方面是因为资质已远不如古人，另一方面，在根底上还是功夫下得潦草——严重欠火候。如此一来，所沉溺、耽堕的语言文字、章句训诂也好，本应心悟、了然于胸的也好，都因为功夫不到，变得“若存若亡”——忽而存在，忽而不见——未用及时好像是存在的，真到用时才发现找不见了。

今天，我们常讲“书到用时方恨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觉见到“书到用时方恨少”时，多读些书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朱熹已经现身说法了——“近因病后，不敢极力读书，闲中却觉有进步处”，老人家发现没办法多读书时，反而在闲适中有进步。这种进步，大抵有两种来源。一是有时间在琢磨语言文字、章句训诂方面，下更深入、细腻的功夫，虽资质不及古人，仍可依凭“精一”功夫直追古人；二是在了然心悟上，有了新的突破。一旦关上了“多读书”的窗，一定打开了以心悟的门。所谓“上天为你关上一扇窗时，一定会打开一扇门”，大概就是这个意味。

尔今的学者沉溺、耽堕于语言文字中不可自拔，于本然之心而言是没有相应的收获的，这固然是今日学者的根本弊病。然而在沉溺、耽堕于语言文字方面，也很难看到有穷究深入到彻头彻尾程度的。大概是因为气质、禀赋已经不能与古人相提并论了，再加上功夫下得草率，所以终身沉溺、耽堕于此，也不过是似是而非、若存若亡，没有切实可以依凭的真本事。近来因为大病初愈，不敢穷尽全力去读书，在闲适中却感觉有所进步。大概孟子所说的“求其放心”就是其中的诀窍。

晚年朱熹，开始为少年时代让自己追悔一生的错失“买单”，因为少年时没能立下“学为圣贤”的大志，以至于茫茫荡荡，在穿求文义，沉溺章句训诂中，跌跌撞撞一路走来。等到真正意识到“心”没有安放处时，已经悔之晚矣——“今幸见得，却烦勇革”——毛病已经幸而有所觉察，奈何年岁不饶人，已经没有从头彻改的时间与精力，没有彻头彻尾改正的勇气了。

痛定思痛，这个时候的朱熹退而求其次，不再奢求一口吃个大胖子——与圣贤试比高。而是努力琢磨如何在朝圣贤进化的方向上，一步一步向前挨。

能心悟时，固然是好的。能读书时，便下一些超出常人的彻头彻尾的功夫。不能读书时，不妨对自己一路读来的经历作个反刍、回顾，通过反刍、回顾实现深层次的内化。

一个眼睛几近瞎掉的老头儿，你还能要求他什么？

一个眼睛几近瞎掉的老头儿，能如此已经值得我辈点赞、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