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艳阳高照,酷暑难抵,舔了舔干燥的唇,二话不说换衣服下楼买雪糕去。
小卖部阿婆的店在楼下右转五百米的一个拐角。五百米的路程,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刚付完钱,一个熟悉的身影映过眼前。他就在对面马路边走着,依旧是淡色的紧身衬衣,瘦长的身影。
过去打声招呼?毕竟两年没见了。他是不是还在那工厂工作,将奔三的人了,应该也结婚生子了。
还是不要了吧,说不定他早就忘记你了,只不过萍水相逢一场。更何况,万一认错人,岂不更尴尬。
最终我还是没有勇气,愿你安好,我的暑期工大哥。
我记得,那年的暑假也如这般炽热。
我刚上大二,天天嚷着要自食其力,自力更生,以梦为马,踏遍天涯。殊不知天高地厚。
暑假我选择了外出打暑期工,入厂那种,和两个要好的舍友,来到陌生的城市,开始我们的第一次异乡打工之旅。对于即将到来的未知的日子,有点憧憬有点紧张有点忐忑也有点兴奋。
我就是在那公司认识大哥哥的。
那是间电子公司,我们被分配到生产水壶的车间里。每个车间都有很多条拉线,也就是所说的流水线,长的,短的,年轻的男女最为多,中年女人和大叔也不少。一条拉线,有打螺丝的有安装配件的有测量的有清洁的有贴标签的有打包装的。
每天早上七点,仓促吃过早餐,开完一个短会后,他们便安分守己回到岗位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属于自己的工作。一按开关按钮,拉线便缓缓启动,这个工种做完下一个马上接过来,井然有序,争分夺秒。拉线上流过的不仅仅是这些零件,更是人的青春年华。
我负责打螺丝。但我从未打过螺丝,不懂。拉长亲自教我。
她说,左手拿螺丝,右手拿个粘螺丝的枪,注意力度,太松会导致水壶漏水,太紧会是塑胶爆裂也会漏水。
我经常把螺丝打歪。一两次拉长也没说什么,只是叫我再努力点。后来次数多了,她也很不耐烦,在无数次 “还说是大学生,打个螺丝也打不好” 的流言蜚语中,我打得日益熟练,越来越好。
和一个高中生搭档,打八颗螺丝,拉速很快,我们必须使出浑身解数,我们必须比拉速更快才能不堆积。拉长还说,把拉速再调快点,再快点,拉速快,他们做得才更快。
第二天醒来时,我的手,我那打八颗螺丝的手,像一个爪子的形状,连扭毛巾的力气都没有。有一瞬间,我真担心手会因此废掉。那又能怎样,今天我还必须继续打八颗螺丝,明天要打后天也要打。
直到有一天,拉长对我说,不仅要打螺丝,还要插件,天呀,我怎么可能完成。正当我一筹莫展,发牢骚的时候,耳边传来他的声音。
别生气,我帮你……
他一边帮我插件,一边安装零件。在每天重复烦闷的工作中,聊天似乎是唯一解闷的方式。
他是广西人,高中毕业后做过多种工作。
他大我三岁,安静话少,喜欢穿衬衫,因为能凸显他的身材。
他不喜欢吸烟,说是把烟钱存下来给未来的媳妇买化妆品。
他说还到深圳的富士康工作,因为那里有员工健身房,他可以经常去运动。
我总以为他那么积极向上,应该是无坚不摧的。直到他跟我说,人生的第一次哭就是从传销逃出来的那一刻。
那一刻是刻骨铭心的,是仅有一百块钱的零食的重量,是两眼泪水的苦涩。
你说你找工作被老乡骗传销,在那间窄小的房间,挤满了二十多人。每天睡地板,只吃两顿,吃不饱。每天都有人叫你们怎么骗人发展下线,在街边捡垃圾,以低级恶心的游戏结束这痛苦的一天……
四十天后,你逃出来了,落荒而逃。
我静静地听着,第一次,有人以他的亲身经历,教会我,什么才叫生活。
大半个月的暑期工生活,我收获了辛苦得来的工资,一半用来生活费一半去旅游。我收获了眼泪,收获了不为人知的坚强,收获了别人的帮助。它们留在我的血液中,伴随我一生。
我会记得你,还有那个带泪的故事。也许每次我遭遇困难生闷气的时候。我总会想到有个只比我大三年的哥哥,用了四十天的时间,曾经做过一件很勇敢很坚强的事。
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坚强不勇敢呢?
愿你能被世界温柔对待,我的暑期工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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