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琰

当，当，当……远处的钟楼响了十二下。夜半，子时。

琬琰站在天台边缘，她的脚底下有二十层楼。她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黑色的长发在她身后呜呜咽咽地飞。

琬琰看着身下的深渊，她忽然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杜若带给她的那一条红色连衣裙。

离家之前，她在衣柜前站了一天，里面清一色的白裙子，没有一丝杂色。那都是华英，她的母亲，给她买的。她没有选择的权利。她的房间很大，很大，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衣柜，白色的床……这也是华英为她布置的。

那条唯一的红色连衣裙，被华英剪碎了，当着她的面，变成了一捧灰，随着风在空中飘荡。琬琰伸出手去接，被华英强拉着，关到了白色笼子里。

琬琰，你记住，你一定要是纯洁无瑕的。

在杜若来之前，她没有见过别的颜色。她每天就生活在白色的笼子里，仿佛她的生命都是白色的，她的命是华英给的。

杜若是华英专门为琬琰请的家庭教师。之前琬琰也有过以为家庭教师，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太太，据说是以前某个大家族出身的小姐，不过后来华英实在付不起高额的费用，就不来了。琬琰没有去过学校，严格的来说，是华英没有给琬琰去学校上学的机会。

华英就是在学校有的琬琰。

杜若是华英的闺中密友，书香门第，又留过洋，两家是世交。华英很了解杜若，杜若是她现在没有能力情况下的下下策。

杜若来的那一天，琬琰正在练习芭蕾，她穿着白色的练习服，对着一面镜子学着华英的体态，有样学样。阳光柔柔地浮在她身上，就像一只初识世间的白天鹅。旋转，跳跃，她在那一片只有自己和华英知道的湖面上尽情享受，她就像她脖子上挂的和田玉一样，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杜若久久地站在门口，她被震撼了。杜若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公寓，她起先只是知道华英在学校的时候就有了一个女儿，而且女儿身上花了很多心思。没想到华英把她的女儿养地这么好。

你简直就是小天使。杜若抚摸着琬琰柔顺的长发，感叹。

琬琰第一次听到外人夸她，害羞地躲到了华英身后，小心的探出头，谢谢，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小姑娘。

你把你女儿保护地真好，像小天使一样，杜若看着华英，和你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华英靠着栏杆，看着远处的学校外走出一片又一片的男男女女，拉着手，搂着腰，内心止不住地颤抖。

杜若，我后悔了。

杜若，我现在觉得，那没什么不好。

杜若，求求你，我不想琬琰成为第二个华英。

华英小时候也是人见人爱的小天使，直到后来杜若带着她一起离家出走。杜若从美国回来后，就受不了家里无限制的约束，华英也不想每天被关在二楼被逼着学芭蕾。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杜若爬上二楼，把华英从笼子里救了出来。

她带着华英去学校蹭课，去舞蹈房和姑娘们一起跳芭蕾，去操场看意气风发的男孩子们打篮球……华英从来不被允许见识的，杜若都带着她见识了一遍。

后来华英认识了一个男孩子，叫沈浪，貌比潘安，才似东坡，华英这么觉得。他们相爱了，一个不小心，就有了琬琰。就在华英手足无措找到沈浪的时候，她才发觉，她想要托付的男人，人如其名。

华英带着最后的一线希望，回到了当初一直希望离开的笼子。华英想，笼子就笼子吧，至少干净。但是当那一扇门在她面前关闭的时候，华英绝望了。

杜若最后实在舞蹈房找到华英的，她去的时候，华英从空中落地，倒在了地上，身下淌着血。就像天鹅湖里最后跳下悬崖的白天鹅。杜若急急忙忙把华英送到医院，险险地保住了琬琰一条小命。

华英，你没必要求我，杜若笑了，你该求的人是你自己。你的经历只是个意外，但是琬琰，她不一定。

后来她听人说，那一天，华英一直在跳天鹅湖，一直跳，一直跳。

就像现在的琬琰一样，站在笼子边缘，跳的那一曲天鹅湖。

琬琰回过头，看着杜若，谢谢你。

杜若站在琬琰身后，她看到琬琰变成了一只白天鹅。

华英坐在琬琰的房间，手里攥着琬琰一直戴在脖子上的和田玉，还是碎了。

琬琰，琬琰，华英把碎玉紧紧地摁在胸口，呢喃，怀琬琰以为心。

怀琬琰之华英。

杜若，我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