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于我,是极为独特的一座城市。
我生在南京附近安徽省内一座小城。说是附近,距离也有一百公里。我们这座城市的人,对南京大多有一种别样的情怀。人们称南京为徽京其实不无道理,因为我们把去南京视作进城,要集中买衣服去南京,看疑难杂症去南京,中转高铁飞机去南京,高考不想离家太远去南京。
然而我身边却很少有人选择南京作为安家立业的城市。大多数人,要么选择去了上海,要么仍留守在小城市的一隅。似乎,南京也算作家的范畴,操着自己的方言在南京可以畅通无阻,有些人希望能够更上一层,于是前往大上海。似乎,南京又终究不是家,这个毕竟有些陌生的地方,另一些人放弃了它,回到自己的小城市。
这样的尴尬,在南京并不鲜见。作为前朝旧都,南京的发展并不迅猛,南京在省内的地位也并不如那些省会独大的地方一般高高在上。然而,南京一直以一种潜移默化的速度发展着,像淅淅簌簌的春雨,缓慢而又确有变化。
虽说是六朝古都,但这六朝大多短命,造就出南京独特的人文气息。不如北京的庄严,不如西安的厚重,不如洛阳的质朴,也不像苏杭那样诗情画意,南京给我的感觉,是低调中蕴含的高贵,安逸里透出的活力。
如同《红楼梦》中的字句,真正的大雅,并不是用生僻冷涩的字眼堆砌曲高和寡的华丽,而是用司空见惯的文字挥就浑然天成的朴实,然若想替换任意一字又觉绝无可能,就如同伴随天地一同诞生那般理所当然,却美的悄无声息、不起涟漪。
这种美在南京的地名上可见一斑。我一直认为南京或许是地名最美的一座城市。乌衣巷,明瓦廊,这是我最爱的两处地名,无论字形还是意境还是音韵都妙不可言,然而又无比亲切,丝毫没有拒人之感。驰骋在市区的地铁中,站名时不时就是一部史书,笔锋遒劲的站名书法,是鸡鸣寺,是莫愁湖,是孝陵卫,是钟灵街,冷冰冰的报站似乎也有了温度。南京的历史大多风化在遗址中,但历史的残片沉淀成一个个美好的地名,传承下来。
从小到大,去了无数次南京,而自从上大学之后,南京又成为我必经的中转站。当时从武汉回家可以选择合肥或者南京中转,我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南京,这就过去了五年。虽然我并不觉得南京是我的家,但南京于我,可能还承载着家的符号,当我走下火车踏上南京的土地,数月空落的心瞬间像是膨胀开来,这是我熟悉的地方。马上就要到家了。
这么多年,大学校园里朝朝暮暮浑浑噩噩,虽然会经常和父母通电话,但却怎么也无法缓解从故土把心拔出的压抑感。偶尔翻百度,会搜索家乡的百科,很奇怪的是,看着小城市的词条还不觉得,看到南京的起承转合,眼泪却会莫名其妙的出来。
我看着南京南站从无到有,看着中华门汽车站从有到无。从中华门站下汽车转地铁去南京站转火车,到汽车直接开进南京南站。我记得第一次踏入南京南站空旷而又漫无边际的候车大厅,似乎安静的世界只剩我一人。那也许叫孤独,如同我之于南京,如同南京之于我。
如今火车的终点由武汉变为了北京,然而一年几度的中转却一如往常。每次回家,我会驾轻就熟的订上G1次高铁的车票,从北京南上车,门再打开的时候,车外已经是南京南站的月台。到小城市的高铁已经修好,我再也不用大包小包出站再赶往汽车站,再也不用提前一周订汽车票或者在车站等候两个小时,再也不用百无聊赖一遍又一遍走过那些快餐店。
南京南站早已不是那个空旷的亚洲最大火车站。我也不再是那个会和车站打招呼的游子。每次路过,我几乎感受不到内心的波动,但却抑止不住嘴角微微的上扬。
好像是毕业那年,带同学去南京玩,在紫金山麓抄了一条近道,并不无边无际但却叫人舒心的碧油油的草地,平整的石板路和洁净的塑胶步道,一个年轻人骑着电瓶车带着她的边牧,她停下车,那只狗就快乐的在草地上奔跑。整个眼中的画面,只有天、草、人和她的狗。也许这就是南京吧。
南京不是我的家。这里不是我出生的地方,但是一定会是我老去的地方。
如同记忆中深藏的一个画面,五岁的我第一次来到南京,站在新街口的车水马龙面前,暗暗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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