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末尾，小车司机把我的行李送到楼下，奶奶说，等你爷爷气消了就搬回来住吧。
我说，没事的。这里离家很近，穿过大操场就到了。
大学刚毕业我不太懂事，被爷爷赶出了家门。
独自在外面租了个小屋。
没有床，没有桌子，没有椅子。
打开灯蟑螂四处逃窜。
我把被子和褥子摊在地上睡，夜里有只蟑螂爬到了脸上我一巴掌打死然后扔到一边继续睡。
那年我二十岁。
第二天我把一直带在身边的沙袋用膨胀螺丝挂在屋子里。穿上布鞋，把自己画的画装在书包里去找工作。
我不太擅长和别人打交道，一直以来都是别人来主动和我说话，对我来说主动和陌生人说话这是件很艰难的事情。
我拿着画稿等着别人发问，问了我就答。不问我就等着别人问。
看到别人应对自如的和HR聊天，我会觉得我像个残疾人一样的存在。那年的秋天和现在很像，早晚清冷，中午很热。
因为被家里赶出来的时候很有骨气的说走就走。所以身上剩下的八百块捉襟见肘。除开水电房租，几乎温饱都成了问题。
中午买个包子，下午买个馒头还是活得下来。
一个月过去还是没找到工作，一是没经验，二是确实太内向。
偶尔奶奶会悄悄叫司机送她来看我，给我带些吃的。然后又匆匆的回去。
现实是很残酷的，我开始计算，我还能活多久，然后把每一笔开支都要细算，但也不想改变要从事美术类工作的初衷，咬牙坚持着。
虽然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但是还算坚韧，低头回家认错这件事，比死更难受。
迷茫，焦虑，无所适从身体里有股力量一直在积蓄好像一点就会炸，压制着又会让人血脉喷张。
每天不停的走，一家接着一家的面试，一家接着一家的失败。好像自己很多余，这个世界可能不需要我，我可能一直不在社会的规则内循环。我一定是出来问题，我找不到自己在社会的位置。
每天为了省钱是没资格坐公交车的，步行再远的距离都靠双腿。然而即便是这样没多久我的布鞋开始磨破了洞，在路边坐下来用手指可以穿过这个洞。我呆呆的望着脚上的鞋想，加油啊我们一起坚持下去啊，不要掉链子啊。
我租房子的位置离城中心相对较远，步行需要很长时间，也因为偏远，这里的秩序比较混乱，到家时常常已是华灯初上，路边的公厕里楼道间常常会见到刚注射后被丢弃的针管。
半夜里，吵架吵得鸡飞狗跳。似乎这里的人对这个世界是绝望的，愤怒无处不在的蔓延。
有天我下楼买了点肉想炒个菜吃顿好的。
提着菜到家门口看见门是半掩着的，我抓起楼道上的砖头，那小偷看见我就往楼下跑我一砖头拍在他头上，他捂着头接着跑，刚要追，又一个跑出来，我把他打到在地准备扭住他，突然感觉他在掏什么东西，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他跳起来用力扎向我心口，我迅速用手挡开。
我摊开手，血顺着胳膊往下流，我把翻开的肉盖回手上。走进家里一地狼藉。撕了件衣服把手缠好躺着不想再动。
我盯着天花板，脑袋里乱成一团，心想，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刁难我，是不是觉得我不够强？
老天爷，我没那么弱小，我的命在我自己手中，只要我活着，你打不倒我。
夜里，老妈打来电话说家里被盗了，门都被翘坏了，电话那头一直在哭，我说你把值钱的东西收拾好去姨妈家睡吧，明天在报警修门。老妈的慌乱迫使我不得不冷静，那天我突然意识到我必须长大了，我必须冷静的看待周遭的一切，必须适应这个冷漠且无聊的世界。
手掌有些发炎，夜里手上的伤越发肿痛，血一直没止住。直到第二天早晨才缓和一些。胖子来看我，他说你怎么那么惨啊，本来就不够生活的钱也被偷光了。我苦笑到，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呗。无所谓，我还有个包里有些零钱，死不了。
胖子叫来其它兄弟，这个二十那个五十的给我捐了一堆零钱，这帮人也是刚毕业出来都没工作，我很感激，就不吃饭了送他们出去后，我继续躺着。
白天继续找工作，失败后回来在家里，疯狂的画画，爬在地上熟悉制图软件，每两个小时起来打十分钟沙袋，那段时间每天都这样过。
交完第二个月房租水电费，就不剩什么钱了。
我把剩下的几十块钱买了一箱方便面，每天掰成两半吃半包，先活下来再说吧。脑袋里对活着这件事越来越清醒。
我对自己说实在不行就不找艺术类的吧，能活的工作什么都干吧，清早起来，又倔犟的告诉自己人不能那么没骨气然后继续战斗。
我在一家影楼门口的椅子上坐着等待面试，我数着自己鞋子的破洞，1、2、3、4、5、6.
哇已经六个了，大大小小的。
看着觉得好笑又有点惨。
那天我面试成功了，从学徒开始学习制图软件。
第一个月当学徒没工资， 但是中午包中餐。
我很开心，像是只流浪狗终于找到了可以容身的处所。
每天我都很努力拼命的努力，加班加很晚，熬夜加班连续两个通宵都觉得很爽。好像骨子里的力量怎么也用不完，刚开始打饭都用碗，后来大姐觉得我不够吃就给我换了搪瓷钵钵。回家后半夜饿了还的有半块方便面可以吃。挺开心，挺知足。不会再半夜饿醒，依然够好。
从小到大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那么惨，奶奶来看我说你要不回去给你爷爷认个错吧，我说我不。
奶奶指着我的鞋说你看你鞋子都破成这样了，我说这是故意的现在流行这样的，凉快通风。
奶奶是心疼我的，我知道。
回去认个错也也不必吃那么多苦，我知道。
但是或许这是我长大前最后一次的倔强。
那之后我很快升了主管，开始带领团队一起前进。我搬了家，换到阳光可以照在床铺上的房子。也早扔掉了六个破洞的布鞋。一切都是新的，像是从地狱里一点一点爬了出来的饿鬼，回到了人间的正途。
之后接到电话奶奶说爷爷说叫我回家吃饭。
我整理好衣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即便不想，但是我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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