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题】第九章 无量寿的宁波外婆

【难题】第九章 无量寿的宁波外婆

所有母亲都是                              燃烧青春的女子                          祈愿自己的光照耀子嗣                  无怨无悔

诗君跟父母一家是在他十三岁的时候搬离湾仔旧居的，宁波外公外婆的下铺上居已经无法提供四个长大的孩子的生活空间，而且最可惜的是旧居所处的地区需要大规模扩建，政府批准填海工程，要拆迁湾仔码头对面街上的房子。因此外公的修车店也要被迫结业了，这家曾经修理过无数受大战破坏的古董车的车行，外公伤心地解散了几个徒弟，让他们去其他老乡的店铺干活，继续赚钱养家。一下子两位老人的生活就变得冷清，本来每天晚上外婆都能呼唤一大帮亲朋好友聚在家里搓麻将，交换持家心德。随着越来越多的邻居也搬走了，外公外婆的生活变得更加寂寞。孩子们新家在香港岛东区，在当时坐电车去湾仔班次不是很频繁，全程也要一个小时。所以跟外公外婆就聚少离多了。

诗君总觉得外婆就像红楼梦里的贾夫人，在諾大的同乡家族里绝对是一位人物，受到各方亲戚的敬重。他从小就跟姐姐睡在一个大木板床上，铺上薄薄的床垫，外婆主理家里一切生活事务，甚至亲自缝制丝绸面料的被子，漂亮舒适极了。诗君跟姐姐相差四岁，在床上他们是各自倒过来睡的，所以他可以互相闻对方的糗脚丫子。孩提时候，他和姐姐经常在睡前一边躺下一边在玩接龙游戏。姐姐通常开始说：“一马当先！”他会接：“先发制人！”然后是：“人人平等！”他会说：“等搭火车！”这样的答案姐姐是不会接受的，然后两个孩子晚上吵起来。外婆做好楼下厨房的清洁以后回到楼上的开放式卧室会严厉斥责他们，不要吵醒其他人，然后他们就乖乖睡觉去。

儿时的诗君经常失眠，因为自从弟弟出生后，父母房间就只能容纳妹妹和弟弟了。他被拒于门外，和姐姐外公外婆睡在客厅搭建出来的卧室。每当夜幕低垂，他会把头伸出被子外偷偷的看外婆在沙发角落里默默的抽一根烟。整个客厅会留下一盏黄色的小台灯，外婆的袅袅青烟在黑夜的背景里显得格外神秘，有时候他更觉得恐怖。他曾经听老一辈说外婆有阴阳眼，可以看到鬼魂，但她却阳气旺盛，所以鬼魂也要怕她。他亲眼目睹外婆在家里帮助亲戚的孩子除掉灵异附体。最令他害怕的是外婆说他小时候会梦游，她会静静地跟着他后面，然后把他带回家放在床上。他好像也有过这样的迷离感觉。其中经常会做同样一个噩梦，就是自己在森林里迷路，然后一脚踩进浮沙，越挣扎越下沉。但是有外婆在，他就可以睡得安稳。有时候外婆搓麻将后会跟牌友在附近的一所餐厅吃夜宵，半夜未归。姐姐早就睡着了，他会倍感不安。有一次他静悄悄地进了父母的房间，站在母亲床边看着她，他好想母亲抱一下他，像幼小的时候母亲会睡午觉然后把他放在身边，他的小眼睛会斜斜地看着母亲在看报纸。那一次母亲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发现一个人影站在面前，把她吓坏了。从此以后父亲就警告他不可以这样，太吓人了。虽然童年有那么多奇怪的感觉，总的来说他还是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也许他天赋就爱幻想。

没过多久，外婆是在麻将桌上突然心脏病发作往生的。在那一天的早上，她和外公跟诗君的父母手足一家外婆喜欢的酒楼喝了早茶吃了点心，然后她去了干女儿家里搓麻将，就这样在胡牌的时候结束了传奇的一生。她的葬礼和七七四十九天都非常热闹，如果回到家乡，她的人缘一定会召来其他邻村都会过来送别。按照亲朋好友说，这是几生修炼的福报，能够免除了病苦，直接渡彼岸。当时她的师傅是香港佛教协会主持，也为她超度祈福。

对于生死，少年的诗君首次有了一种新的理解。而对于生命里曾经拥有过这样的一位没有血缘但伟大慈祥的外婆，他只怨苍天太狠，没有在他来得及更懂得事理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带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