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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7年之前,我并没有特别深刻地感受过死亡。
因为没有跟爷爷奶奶在一起生活过,所以他们去世时,我要么无知,要么冷漠。只是在得知他们去世的那一刻,心中有异样的波动,但终究没有过于深刻和长久的触动。
可大伯母不一样。
那天我和三三约在一起逛街,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她说家里出大事了,大伯母走了。三三看着拿着电话的我,问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立在商场门前,之前的兴致勃勃瞬间变得无处安放。人们在得到坏消息的那一刻,是很难系统的去分析这样的坏消息会带来怎样的心理地震。就好像人在受伤时会分泌一种类似吗啡的物质,让你不会很快感觉到疼痛那样。我心中没有立刻涌上悲伤。
大伯母走了,刚从医院拉回家。
三三听完,也愣在那里。她大概和我一样,也分不清内心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我和三三随即决定乘车回老家。年轻人总是有些单纯,在医生告知死亡的那一刻,人就已经彻底没了,我竟然幻想等到我们回去或许还能见到大伯母最后一面。
在大伯家的老房子里,我看到躺在那里的大伯母。她眼睛紧闭,分外沉默,完全不似我认识的模样。屋里面此起彼伏的哭声,使我逐渐意识到她真的不会再睁开眼睛了。关于失去的悲伤,是一点点袭来的。
我站在床前回忆有关大伯母的点点滴滴。
家里亲戚众多,可亲密的并不多。如果非要挨个儿数,大伯母必然算是其中一个。
印象中,大伯母是一个心宽体胖,宽厚仁慈的中年女性。从我记事起,她就是那样,从未变过。因为我们家离大伯母家近,小时候爸妈有事,便将我们托给大伯母照看。那时候我最喜欢去大伯母家吃饭,因为每次去,都能得到大伯母的“盛情款待”。
中午放学走到路口,就能看到大伯母那宽厚的身影。她习惯坐在那一排商店的楼梯上等待,一见到我们,就高兴地冲我们挥手。她给我们做最喜欢吃的米饭,还要炒好几个菜。其中一定有我们最爱的土豆丝。吃饭的时候,她又不停的给我们夹菜,直到碗里堆起“小山丘”,她才作罢。饭菜虽然很可口,可作为孩子的我们食量有限,有时候吃不完,便仰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吃不完了。
吃不完?吃不完没事,倒你大伯碗里。
然后她就很利索地将我们的剩饭倒进大伯碗里。那是一种对孩子的过分宠溺,在我们家,剩饭是得不到这种宽容的。大伯笑嘻嘻的照单全收,将我们的剩饭吃个底朝天。那个时候,我认为大伯和大伯母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大人了。
后来我们上高中,上大学,便很少再去大伯家吃饭。除了过年过节,见大伯大伯母的机会少了很多。可每次见,大伯母都和过去一样,目露温柔,神情慈爱。我只知道她身体不好,离不了药。可在我眼中,身体上的疾患对她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她始终是那个我喜欢的大伯母。
听妈妈说起过大伯母的很多消息。比如堂姐又给她买了很贵的药,她和大伯坐火车去远处看病了,她住院疗养了,她出院了……无论如何,再次见到她时,她仍然是那个在台阶上等我们放学的慈爱模样。
我只知道我们会长大,但不知道他们会变老。
直到我工作的那一年,又听妈妈说大伯母住院了。
这一次,大伯母变了样。她瘦了很多,以前的福相脱没了。在医院里看到我来,她非要下床。还是那般月牙形的笑容,她拉着我高兴地说,老二来看我了,真好,真好。一看到大伯母笑,我就忘记她生病的悲伤,竟跟着她也欢快地笑起来。
再后来,在医院里几进几出,家里人都习惯她在康复与病危之间来回切换。最严重的一次,她进了重症室,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吓坏了。
可在2016年的时候,她又一次转危为安。堂姐开玩笑说大伯母惦记着住新房呢!大伯母住了一辈子老楼房,堂姐给她买了电梯房,可不知道什么原因新房一直推迟交房。大伯母一跟妈妈提起她的电梯房,心里的期待总是不言而喻。
十月份我结婚的时候,之前下不了床的大伯母,竟然坐着轮椅来参加我的婚礼。大伯推着大伯母,他们的脸上都挂着由衷的喜悦。见到她我既高兴又担忧地说,大伯母你身体不好,怎么还跑来了?
我来参加老二的婚礼啊,老二结婚我高兴啊!大伯母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费力,我还是听到她笑出声来。
婚礼很热闹,来来往往许多人。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有来分享喜悦的也有单纯凑热闹的。
周围人结婚,大体都是这样。依照风俗,依照父母的心愿,办一场让大家满意的婚礼。
我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在此之前我始终认为结婚只跟最亲近的人一起吃顿饭就行。这样的人群中,有人在讨论婚礼办得是否体面,有人在讨论我嫁到了怎样的人家,有人在议论酒席饭菜是否可口,甚至有人只是单纯来还份子钱的。直到大伯母来,我从她身上看到,有人是来看我幸福的。她坐在轮椅上,看似柔弱,实则充满力量。
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反反复复之后,她还会好起来。
直到2017年的那一天,她竟然真的走了。
葬礼上守夜的时候,我在灵堂前折纸元宝。边折边回忆过去。我走过这既漫长又短暂的二十几年,第一次感受到蚀骨的悲伤。人为什么会死呢,丝毫不给活着的人留念想。就那样躺着不说话,再被推进火炉里烧成灰,如此残忍。我忍不住的落泪,忍不住的难过。止不住眼泪时,终于抬头望向星空。
我看到了那晚的星星,不多,但都很明亮。此情此景,不免想起那句,每个人死了都能变成星星,都能给活着的人把路照亮。
大伯母大概也变成了天上的某颗星星了吧!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这是我第一次试图理解死亡,但始终找不到出口。
事情忙完之后,我开始恢复以往的生活。早上八点钟走在那条走了无数次的上班路上,慢慢丢失掉曾经的那份轻松。这是一份我曾经满意的工作,轻松且没压力。
以前我对生活有误解,总以为不承受过多的负担就是好的。不想太努力,也没有期待会有太大的作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子就那样既不认真又不马虎的过着。我甚至不会去想生活所包含的真实意义。太懒惰,也太胆怯,时而踌躇满志,时而偃旗息鼓。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死亡,和所有人一样,知道死亡的存在,但没有人愿意认真去想这件事。
我觉得大伯母的一生是有厚度的。人人都缅怀她,人人都能记起她的好。可她不想走,世间有她留恋的人,有她记挂的事儿。死亡就那样将一切终结,不由分说。
我心中生出了惶恐,想好好过每一天的念头呼之欲出。人生短短数十年,以前总觉得这样的话过于轻淡。现在想来,确是如此。就好像小时候我们以为自己不会长大,父母不会变老那样,不知不觉,我们长大,父母变老。岁月在无形中穿梭而过,我们抓不住,也挡不了。
人总归要离开的,离开之前,还是要做好自己。
后来,我时常想起守夜那晚的星星,总觉得人生该被什么东西照亮。时间果然像个小偷,不知不觉间偷走我们很多东西。一晃之间,2018年也过去了,往后2019年,2020年……都会悉数溜走。我想沉静下来,珍惜一切,时光,亲人,甚至某个不起眼的瞬间。
我觉得,即使每个人都知道等待我们的终点是什么,可过程却是千万种不同的景象。那很重要吗?即使知道会化成灰也一样觉得重要吗?是的,那确实很重要。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我始终认为所有人都想要一个美妙的人生。
那样的美妙,是每个不起眼的一天构成的。这样的每一天,可能存在着种种不如意与失望,每每面对这些,我们能做的只有熬过去,苦苦的熬,熬到脱胎换骨,熬到恍如隔世,一切或许就会变得明朗。
我现在依然彷徨,可我总想起2017年的星星,想起那些光亮,想起曾照亮我人生的人,如此反复,我就又有了决心和勇气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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