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信,就是今天了。
诚然判官已经拿走了他的左眼,仅存的右眼也只能用来感受白昼与黑夜的交替。但他知道,今夜才是他最终的审判。
整个房间与夜色一样逼窘,四周一片模糊,但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身旁左右被黑暗无情剥夺的生气,只等苟活到最后一丝阳气耗尽。
左侧之人贪食,被那牛头马面勒紧了食道,饥饿一点点啃食着身体的每一处,却终不能阻止胃肠翻江倒海般蠕动痉挛,它们躁动着,叫嚣着,混合着血肉的气息在整个房间弥漫。
右者嗜烟如命,那黑白无常便剖去其双肺,枯槁的肢体从此再无气体滋养,从前那般习以为常成了不可逆转的奢望,只听得嘶哑无力的吸气声,嗅及不断抽离躯体的腐烂气味。
他已接近理智的边缘,当生命流逝的过程被如此残忍的无限放大、放缓,来自恐惧的煎熬足以摧毁任何信念意志。
极点的恐惧帮他作了最后的决定,他要逃。残存的理智死死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不放,若是注定死亡,他宁愿终结在死亡的路上。
四周已经黑透,这对他倒是有些好处,他已经习惯了这毫无生机希望的颜色。恐惧在此时已成为他前行的力量,他转动门把手,血液的腥臭和肉体的腐烂被抛在身后。但随之而来是更加刺激的味道,整个呼吸道瞬间都被勒紧,他不知道方向,但他下意识的想要远离那片惨白的灯光。
向下的楼梯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每跨下一阶,他的心就往下沉几分,双腿几乎瘫软无力,明明已经失重,却还在不断下坠。寒冷从指尖冰凉的扶手处向着一寸寸肌肤蔓延,冷汗透湿了衣服,此时的自己就仿若冻库中一条意识尚存的鱼,气氛压抑令人窒息。
光线逐渐明亮起来,四周开始出现模糊的人影,行色匆匆,不做丝毫停留。他们都在焦急寻找自己的归宿,是生是死,就在这转瞬之间,只等一个裁决。
远处仿佛还夹杂些许微弱的哭嚎和哀求,他有些嗤之以鼻,都来了这里,哪里还有道理可讲,纵使从前地位、身份显赫,如今也无可避免成了只只蝼蚁,任凭命运摆布。或有另者,捶胸顿足懊恼昔日挥霍无度,种下孽果。他只是看着他们哂笑,世人碌碌之处莫过于千金难买早知道。
他逆着人流而行,却听见背后一阵骚动。是的,他还是被发现了,只能加快步伐。破门而出的一瞬间,他慌了手脚,视力的障碍让他措手不及的迷失了方向。他嘶哑着嗓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叫,依稀间仿若有一辆徐徐驶来的车向他靠近,他无暇思考,跳进车内,颤抖着恳求司机尽快开车。
成功逃离的瞬间他几乎昏死过去,梦境中重复的场景却又将他惊醒。车内一片漆黑,他看不见是谁在开车,也不知道自己将要被载去哪里。终于路过一盏昏暗的路灯,已经适应了黑暗的他惊恐的咪起了眼睛,却在扭头看向驾驶座的一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跳车,这是他脑海中残存的最后一个想法,原来自己徒劳挣扎许久,还是上了魔鬼驾驶着开向死亡的车。他尖叫着,撕扯着这令人窒息的黑暗。车门打开的一瞬,急劲的夜风让他清醒了些许。接着是刺耳的刹车声,他失重的身体终于沉沉落地,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心安,原来这便是最终的审判。
“43床,该吃药了。”
睁眼,眼前已经是炫目的白色。他不知道要怎样跟医生描述自己昨夜的经历,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双眼几乎完全失明的人能在漆黑的环境清楚中看见驾驶室里魔鬼的脸。左右两侧食道癌和肺癌的病人已经相继离开,而他已经历过一次生死,是非对错或许不再那么重要。
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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