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加害你的,也必保护你。
黑暗就是你的蜡烛。
你的边界,就是你追寻的起点。——鲁米
海市的夏天,空气潮湿闷热,如一床被遗弃已久发霉的棉被,低沉地压在头顶。
丁香路58号深处,从人造湖岸边到雨林边界,雨雾弥漫。高大的树木在轻雾中显露斑驳的身形,高入云霄的树端隐隐传来阵阵轻柔的鸟鸣。
湖畔附近,有一块巨大平滑的石头平台,这是专门供路人休憩的所在,毕竟走出人造林边界,一路之隔就是繁华喧闹的城市,暧昧的雾霾像温柔的情人如影相随。
比如正在站在这个平台上的面色深沉的男人,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已经有些时候了,虽然不断有新的路人来平台上稍事休息,但是都匆匆地离开了。
这是一个消瘦的中年男人,一副黑色的粗框眼镜略显紧张地嵌在他硕大的头上,镜片后的双眼,闪动着一种与他苍白的肤色并不相配的犀利神情。
男子一直在从容不迫地等待,直到一名身穿白色长袍的中年女人神色匆忙地从密林深处小步跑出。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女人还未走近,就高声急迫地宣布。
“保证时刻检测,我出发了。”
男子转过身,径自离开。
“你向我保证你会回来!”女人的声音有一丝的颤抖。
但是男子没有再说一个字,只留下一个越来越模糊的背影,直到深入密林深处,再无处可寻。
第一章 不存在的男孩
生命是什么呢,生命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木心
唐德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他怒气冲冲地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一片潮湿造成的霉斑,气愤不已。
这片霉斑在不久的几年前,还是他心爱的物件之一,甚至不肯让父母把它重新粉刷。从它隐隐的边界,他想象这是他喜欢的云朵、动物、卡通片中的人物。
“蠢货!”他用力把枕头丢上去,然而并没有砸到这块现在让他看起来充满晦气的霉斑。枕头又掉下来,刚好砸在他胖乎乎的脸上。
唐德奋力地挥动手臂,把这个倒霉的枕头丢了出去,枕头无声地砸在深蓝色的墙纸上,又滑落到浅棕色的地毯上。
“今天我十二。”唐德喃喃自语,语气愤懑。
“十二!”他用懊恼的语气再次重复了一遍。他已经十二岁了,他的同学们已经开始结伴出去看电影、去游乐场。他却还要穿妈妈买的带着滑稽卡通人物头像的儿童内衣。
他的妈妈好像无视他已经几乎快和她一般高的事实,给他买的物品还是鲜艳的橙色、明黄和鲜绿,大部分还会带着各种鼎鼎大名的卡通标志,这让他觉得非常的伤害自尊,甚至于走路都喜欢把背弓起来,好像这样就能够掩饰住胸口印刷的一个超大号米奇。
“好像看不到我已经长大了。”他边自言自语边打开衣柜,翻找是否有颜色稍微素净点的上衣。
这话他是不会亲自对妈妈说的。他的妈妈是一个苍白的、消瘦得像随时会消失一样地女人。她没有工作,也不太出门,终日躲在自己的房间里。
但是她又是如此美丽,像一朵脆弱的雏菊。唐德隐隐觉得这些抱怨的话会伤害她,对这样一个美丽的、脆弱易碎的女人,唐德觉得自己有义务来保护她,至少不能说任何话,做任何动作让她生气或者是伤心,否则这就是自己的罪过。
想到这些,唐德皱起眉头,直到他把脸洗完了,愁容也没有从他胖胖的脸上消失。
他开始站在镜子前穿衣服,镜子里他能看到自己眉毛紧缩,黑色的大眼睛里带着淡淡的哀愁。他的嘴巴和脸相比过于小了,粉红色的又有点微微地嘟起。
“像个女孩子一样!”他烦恼地看着自己,好在除了嘴巴以外,他别的地方都和一个正常的十二岁男孩一般无二。可能比别人稍微高大了一些,胖了一点儿,不过这还不能影响到他的心情。
他的身材是爸爸的遗传,每次他看着镜子都会想起这点,这让他的心情非常复杂,一方面对于自己和爸爸的这种无法割断的联系庆幸不已,一方面又对于这样随时都会想起爸爸的可能不太开心。
因为他不太常见到他的父亲,甚至于对他的外形记忆都有些模糊。据他所知,他爸爸常年在外工作,好像是从事某种国际贸易。即使他回到海市,也大多是午夜时分到家,凌晨出发。这些时间唐德大多数都在深沉的睡眠之中,等到他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爸爸已经不见踪影。
唐德甚至都怀疑如果不是在自己家里而是在街道上,他都没有办法立刻认出自己的爸爸,想必他爸爸也一样,没办法认出他来。
但是今天有点不一样,今天是他的生日,不知道爸爸会不会打个电话回来甚至会回来?这个想法让他有点忐忑又兴奋不已。
他背上书包,推开卧室的门,轻手轻脚地走向餐厅,希望能在那里看到他苍白美丽的母亲。
他沿着走廊走了几秒钟,来到客厅和餐厅交界的前厅,透过描画欧式纹饰的玻璃隔门,可以看到餐厅和厨房里空无一人。
他沮丧地走向餐厅,发现在深色实木雕花的餐桌上摆着一大瓶沾满露水的香水玫瑰,这是产自他家独栋房屋后面的小花园的花朵,想必是他妈妈凌晨去摘取下来的,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小爱好之一。
花瓶下面摆着两个描着金边的奶白色餐盘,其中一个摆着两个切的端端正正的三明治,另外一个铺着一层看起来索然无味的生卷心菜色拉。
唐德在餐桌边站了一会儿,花朵浓郁的香气刺激着他干瘪的肠胃,让他觉得有些隐隐作呕。他伸手把冷冰冰的三明治拿在手里,转身离开家门。
“今天是我的生日。”唐德一边想着一边推开沉重的欧式防盗门,一脚踏进潮湿沉闷的空气里。
小路上几乎空无一人,唐德低头走着,对偶尔擦肩而过的邻居视若无睹。
小路拐角偶尔会看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的人们,清晨的阳光透过云间的空隙,清冽灿烂地撒在人们的脸上,大家都客客气气,喜气洋洋。
唐德知道其实邻居中的大部分人都认识自己,因为他家的房子即使在别墅区里,也是比较高大的一栋。他爸爸在邻居中还是有一定的知名度的,所以他作为“某个富人的儿子”也广为人知。
但是却没人跟他讲话,可能因为他平时沉默寡言,从来不与其他人相互对视。“唐家的儿子有点奇怪。”他们都这么说。
这些平时对于唐德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是今天似乎略有些不同。
“今天是我的生日。”唐德一边闷闷不乐地想着,一边走向了学校的大门。
不出所料,唐德在学校度过了特别平淡无奇的一天。下课的时候,他一如即往地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着其他的同学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嬉笑打骂着。
他和平常一样,一个人背着沉重的书包,一个人去辅修课堂,一个人去餐厅吃饭,一个人放学回家。
“生日算得了什么呢?”
唐德一边想,一边机械地挪动着自己的脚步,他数着自己的步子,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生怕自己会落下泪来。
当他回到家里时,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家里一如既往地安静,他那个陌生的父亲并没有回来。
唐德扑倒在自己松软的床上,徒劳地试图战胜自己越来越沉重的绝望情绪,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他趴了一会儿,缓慢地爬起来,走到实木衣柜的旁边,拉开柜门,把自己躲了进去。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很喜欢玩这个游戏,把自己蜷缩在黑暗偏狭的空间里,等待父母来找到自己。开始的时候他们常常会非常地慌张,找到他的时候万分欣喜,后来就有点生气,无论是慌张还是生气都让唐德非常的满足。但是后来他们都习惯了,开始没什么反应,唐德也就不在玩这个躲藏游戏了。
实木板材特有的松木香气隐隐约约地环绕着他,让唐德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困在一个棺材里面,难以理解的是,这让他感觉非常的安全和放松。
“死。”唐德喃喃自语,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于是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这是多么简单的方法,只要这样,就可以逃离一切烦恼,不用再满怀愧疚地面对他苍白脆弱的母亲,去想象自己给她到底制造了多少的麻烦和烦恼。也不用再去仇恨那永远不在场的爸爸。
更不用说再也不用去面对那些永远做不完的作业,以及一再让他对自己充满怀疑的各种考试。还有那些不怀好意的,永远在找他麻烦的同学们。
他想象他的父母泪流满面地摇晃着他毫无知觉的身躯,这让他满足地不停叹气,甚至泪流满面。
怎么做呢?他知道很多简单的方法,比如一根绳子,或者是小区里面那个深达两米多的池塘,他只要越过栏杆,就可以离开这个仿佛当他不存在一样的世界,远离这些对他如此重要,却又仿佛看不见他一样的人们。
L03E01
(无戒训练营打卡38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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