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一百年前,这里有她少年时的男朋友
公元2115年11月18日。
119岁的周蜜桃,作为人瑞,常常被拉去参加种种哈哈哈哈的活动。
周蜜桃坐在飞行躺椅上,遥控完重孙子的家庭作业,赶到了A城的会场。不同以往,这次是一场悼念活动,悼念救火时淹死在浅海式灭火器里的青年英雄。
周蜜桃有些忌讳,此前她从未来过A城的公墓。
19岁青年的照片,安静地镶在大理石墓碑里。
周蜜桃一片茫然,100年了,谁说没有沧海桑田呢。
100年前,这里是他念书的大学。有她少年时的男朋友。
旧日时光,如一张过期忘还的账单,重现眼前。因为拖了那么久,所以感慨那么重,她几乎要想不起,还不动。
B 您的拐杖
100年前,食堂门口,他们自己搭台子建的小剧场,戏早忘了,她演一个老太太,头一回当演员,太激动拐杖都飞了出去。被砸中的他好脾气捡来她的拐杖:“奶奶您的拐杖。”
100年前。那男孩子为她摘来深白柔黄的鸡蛋花,替她去拿双11的快递,陪她看一部《他来了,请闭眼》的肥皂剧,口是心非跟着她尖叫男主好帅。
99年前,那男孩帮她买早餐,知道她吃热干面的时候不吃芝麻酱花生酱,吃西兰花的时候爱放一大勺芝麻油。知道她皱眉,什么时候是因为例假,什么时候是因为无聊。
98年前,那男孩带她去见父亲母亲。朴素的一对中学教师,表情从“兔崽子让我抓到你们早恋”转换到“未来小媳妇真乖”,用了很久。
97年前,那男孩与她吵架,因为北京有难得的工作机会,她致意要去。大雨下得特别撒泼,他愤然甩手而去。她回到宿舍,把裤脚的积水拎下来,浇他送的那朵鸡蛋花。一转头看到工作offer,再一探头看见他在楼下越来越远,一扬手,扔了花。
96年前,她在偌大的城市里孤军奋斗。他在温暖的小城里即将成家立业。
95年前,她在影楼楼下,埋伏到来拍婚纱照的他。两个人四目相对,准新娘迟到了,热情的影楼老板迎了过来,误以为她是正主,拉了二人就往里走:“我们这里的摄影师和设备,那是全城最好的,绝对没得挑。”他看着她冷冷道:“只怕人家北京的,看不上。”老板脸绿了一下:“这是哪里话,我们这里的,比纽约的都好!”两个人都不动,老板毛了:“我们这里预约早都排到明年了,小张说是朋友,巴巴给你们楞排出时间来的,你们也不要这个样子耽误我们生意嘛,真是的,好不容易的。”他看了看她:“既然都来了,好不容易的。”她沉默。此后与他而言,近百年来,她始终是沉默的。
94年前,她给他的新生儿,寄了一个巨大的红包。
93年前,她去了美国,念书工作结婚生子。经历过战争,拿过诺贝尔美食奖,离过两次婚,带大了三个孩子。
此刻想起来,那个时候她欠一句勇敢的回答,拖欠了这么多年,早已过期。
C 一百年了,您的拐杖
有愣头青的记者冒出来:“周老,您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吧,这里可有故人要祭拜?”
周蜜桃点了点满是褶子的下巴:“既然来了,好不容易的。”停了停:“那就去吧。”
她老眼昏黄一排排看去,认出来他的墓碑。
100年了,她都已经忘了他的名字。墓碑上是一张老头的照片,她无端就是知道,那糟老头子是他,是百年前她轻易抛却的少年挚爱。
他的尸骨,趟在旧日食堂边,初见之地。
她一个踉跄,智能拐杖丢了。刚要启动指纹召唤功能,让拐杖自己回来,却忽然忘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哆嗦着不知从何开始。
一旁的小年轻,帮她拿起拐杖:“奶奶,您的拐杖。”
100年了,她扶着拐杖,这样清楚地记得,他们从南北相隔,到越洋相隔,到天人永隔,再没有在一起。
既然来了,好不容易的。你已经老不见了,我的牙也掉光了,再不能演完小剧场,去食堂,吃一碗,三块五毛钱的热干面。
你拉着拐杖,拐杖拉着我。
就好像,真的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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