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王的奇妙夜

原创

小丑先生（来源于网络）

一

寂寞的口琴声又在月光下响起来了。

午夜的剧院空空荡荡，台上台下一片狼藉，歪歪斜斜的椅子上不久前还坐满大人和孩子们，为精彩的表演热烈欢呼。他们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带着回忆满足地离开，把剧院留给了静寂的午夜。

最后的表演开始时，彩纸从天而降，像一场幸福的大雪，把气氛推向最高潮，人们高呼着他的名字，“小丑王！小丑王！”

小丑王戴着王冠，滑稽地向大家屈膝行礼，他的嘴角用红颜料涂抹，像一弯始终在微笑的红月亮。接下来他要表演让大家瞠目结舌的马戏，首先，他要从帽子里变出粉色的兔子或白色的鸽子，再从宽大的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玻璃鱼缸，把手绢变成红玫瑰鱼，扑通扔进水里。然后，他要飞身跃入一个燃烧的火圈，抓住绳子在空中飞翔……

他要保持姿态优美，他不能出错，因为一不小心，他就会掉下来，毁掉人们对小丑王的美好想象。

他是所有小丑里表演最精彩的一个，他是唯一的王者。不仅如此，他还要做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小丑王。

每次谢幕之后，小丑王累得瘫倒在舞台上，仿佛身体里有一部分随着观众的离开被抽空了，他认为是自己没有尽力的缘故，所以下一场比赛，他会更认真更卖力。然而，没有一场演出是他认为完美的。

有时染成粉色的兔毛会钻到他的鼻子里，让他当众打个大喷嚏，有时鸽子飞出去不再回来，他再吹口哨也没有用，有时小鱼会从他手里滑到地上，他不得不趴下去捉回来。尽管这些常常引得不明所以的观众哈哈大笑，但小丑王对自己特别失望。

“我从未感到快乐啊。”小丑王这样想时，就会在夜晚坐在空荡荡的剧院台阶上吹口琴。悠扬的口琴声让他的心情好起来，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对着月亮吹他的口琴。

今天的小丑王格外沮丧，他已经连续十二天产生失误了。再这样下去，小丑王的王冠就要保不住了。

“或许是我老了吧。”小丑王脱掉演出服，王冠下面，露出几缕月光般的银发。

小丑王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岁，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他成了小丑王。

他当然不记得，因为他从红玫瑰鱼变成人之后，就失去了之前的记忆。

二

那是多少年前的夜晚了呢，月光和今天一样柔和。一个马戏团的小丑坐在台阶上哭泣，眼泪把他的妆都弄花了，他抹抹眼泪，擦掉脸上厚厚的白粉，露出少年的脸庞。

他挽起衣袖，胳膊上都是血红的伤痕。手帕碰到伤口，少年疼得咬住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表演空中杂技时，他总是被燃烧的火圈灼伤。他重复地去看小丑王的演出，看到小丑王完美地在空中跳跃，他就感到无比嫉妒，憧憬着自己成为小丑王的样子。

尽管他非常努力，却不得不说他是一个没有天赋的孩子。他的身子僵硬，跳跃和平衡感都非常差，如果不是执着成为小丑王，他或许在别的领域有更好的成就。可是他对自己简直太苛刻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跳进燃烧的火圈，逼迫自己做到完美。

他叹了口气，把眼泪咽进肚子里，从带补丁的衣服里拿出一只老旧的口琴，悠悠地吹起来。

“我总是不快乐。”少年想，如果成了小丑王，或许就能获得数不清的快乐吧。

他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原来是那条魔术用的红玫瑰鱼，演出结束后，他就把它忘记了。少年赶快把小鱼拿出来，放进藏在衣袖里的玻璃鱼缸中。小鱼过了好一会而才活过来，摆动尾巴游来游去。

“真是悲哀啊。”玫瑰鱼吐着泡泡，一个泡泡都是一个抱怨。

少年听到“悲哀啊”“悲哀啊”的声音一个接一个，泡泡在水面上断断续续地破掉了。

“是你在说话吗？”

“不是我还有谁。”“还有谁，还有谁……”玫瑰鱼的声音涟漪似的回荡在少年耳边。

“为什么会悲哀呢？”

“你不是鱼，不理解鱼的而且是一条魔术鱼的悲哀。我多想变成你啊，不用再忍受这可恶的命运。”

少年被逗笑了，一条鱼竟然思考起自己的命运来了。他说：“真是可惜啊，我不想变成一条鱼，我只想成为小丑王。”

鱼在思考，它的红尾巴搅乱水面，溅起一波波小小的水花。

过了很久，它说：“有办法啦，我能让你体会成为小丑王的感觉，不过有一个条件。”

少年的眼睛放光，“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我不能让你变成小丑王，只能让你体会小丑王的心情，你明白吗？不过，我却可以变成小丑王，但这依然不妨碍你体会小丑王的心情……”玫瑰鱼吐出一串泡泡，听得少年一头雾水。

“简单来说，就是你的灵魂要变成一条鱼，我才能用你的身体成为小丑王。”鱼接着说，“你可以成为像我一样的玫瑰鱼，我时刻把你带在身边。这是我们的契约。”

“可是契约什么时候结束呢？”

“等你用口琴吹出唻哆咪，咪哆唻的曲子的时候。”

“好啊，一言为定！”少年一头栽进水里，一回头发现后面长出红色的尾巴。

三

口琴声让小丑王感到悲伤，他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原来是玫瑰鱼啊，小丑王把鱼放进水里。看到鱼眼睛时，他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不想当小丑王了。

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但是他越来越坚定，成为小丑王并不快乐，他宁愿成为一条红玫瑰鱼，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惹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他望着手里的口琴，似乎觉得他应该吹奏一支曲子，是什么曲子呢？他忘记了。

红玫瑰鱼吐着泡泡，泡泡浮到水面，接着飘到空中，越来越大，它们迎着月亮飞上去，一个个连续地破掉，有旋律地发出唻哆咪，咪哆唻的音符。音符飘荡在空中，环绕着小丑王，他灵魂中的某个部分被唤醒了。

他拿出口琴，吹出悦耳的音符，唻——哆——咪——咪——哆——唻

他的悲伤不见了，身子越来越小，口琴声和月光越来越遥远，他的嘴里吐出泡泡，身后的红尾巴摇来摇去。

少年睁开眼睛，他还是坐在午夜剧场的台阶上，仿佛已经坐了很多年。玻璃鱼缸里的红玫瑰鱼欢快地游着。这个不可思议的夜晚，他和红玫瑰鱼，好像各自都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还是要承受自己的命运啊。”他们想，心里莫名地痛快起来。

少年想起梦里的小丑王，感到不可思议，“他为什么不快乐呢？明明他给大家带去那么多的奇妙夜晚。”

“我可不能成为那样的小丑王。”少年对自己说，他渐渐地感到快乐，仿佛自己的生活也没有那么糟糕，他要快乐起来，他要忘掉伤痛和嫉妒，他要成为一个对自己不那么苛刻的小丑王。

红玫瑰鱼也不想成为小丑王了，它觉得作为一条魔术鱼，很好，无以言说的好。

“所以啊，成为小丑王好像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了。”

从此以后，少年快乐起来，口袋里的玫瑰鱼好像也快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