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微微的闭着眼,他不是瞌睡,而是在尽情享受这静谧的时光。
阳台上有一盆海棠花,正值花期,鲜红的花簇拥在肥厚的大叶之间,衬得花更红,叶更绿,微风拂过,送来阵阵花香。
小孙子睡在小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胖胖的小手露在被子外。
忽听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声,他站起来朝外望去,只见对面学校门口有不少人在往出走,那是一所小学,不很大,但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进进出出的不是小学生,而是成人,或叫社会青年,看样子是进行什么考试,考试刚结束,考生轻松地走出考场。
考试,他就是经过了一场场的考试,从那个充满泥土味的乡村走进了这钢筋混凝土的城堡里。
提起考试,他就想起了那一年,他中考的那一年,他的心“突突”地跳了两下,如当年那般不安。
那一年临近开学,他的心也这般“突突”地跳,寝食难安。
全村十个中考生,五个已拿到了录取通知书,除了他,还剩下四个。
一时间,村人议论纷纷。
看那谁谁,平时一声不吭像个闷葫芦,学习还灵醒的,居然给考上了。
是呀,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那时,族人五妈的声音,他听起来特别的刺耳,五妈是和他母亲最不对路的人,五妈家情况好,五伯是挣工资的人,而他家,父母都是农民,姊妹又多,可母亲勤劳善良,倔强不服输,虽然生活艰苦,她却是那样的乐观。他知道,他们姊妹几个就是母亲的希望。
五妈说,平时一名二声的人却没考上,学习一般的娃考上了,一天能吹牛的很。
他那时也很焦急,心里忐忑不安,他想,会不会是阅卷老师弄错了,这想法刚冒出来就被他否定了,不会的,老师怎么可能弄错。
他好后悔啊,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复习,骄傲放纵,考不上高中还怎么上大学,考学是他唯一的出路,可现在悔之晚矣。
记得在考试前一个月,班主任刘老师告诉他,他被保送上高中,当时他高兴极了,看着同学们紧张地复习,他心里平静得如一泓清水,泛不起一丝涟漪,说实话,他还有几分小得意。
可就在考前一个星期,班主任找他谈话,学校取消了保送名额,具体原因没人能知道。
这下他可慌了神,放学回家,匆匆地吃过饭,便支起圆桌学了起来,那个圆桌是母亲为了他们学习特意找人做的,可以折叠起来,放着不占地方,因为家里实在是太狭窄了。
无论条件多么艰苦,在孩子们的学习上,母亲从来都没有吝啬过,而是倾其所有,满足孩子。
那一夜,是他第一次在家做功课,当着母亲的面学习。平时,放学一回到家,他把书包一放,就和同伴们上坡割草,交到生产队,换上工分。有时拾柴,有时去红薯地里捡露漏。家庭情况好些的孩子,父母不让劳动,可以在家写作业。那时,他的书包里只装了几本书和一些零散的草纸,正式作业薄在老师那里,做练习时就用那些草纸,有的是别人没写下几个字因不满意随手撕下扔了的白生生的纸,比他那草纸要好很多,和他正式作业本的纸质一样,还有一些是同学主动送的,前提是抄他作业或者让他讲解习题。练习做完后,有的放在桌兜里,有的在垃圾桶里,从不在书包里。
那一夜,母亲难得的看见了他认真学习的样子。母子相伴,熬到了深夜。
陪伴他的,还有机杼声,母亲在织布机上织布,他在旁边的小桌上做功课,一盏十五瓦的小灯泡发出昏黄的光。
那时候,母亲织布卖钱,供他们五个上学,没有一个辍学的。
母亲织布的身影刻在了他的脑海中,她的脚踩在踏板上,一高一低地变换,伴随着脚的踩踏,双手也不闲着,左手搬回档板,右手掷梭子,梭子从右向左快速的滑出,左手迅速地回来,在梭子即将腾空落地之时接住梭子,然后,左右手互换,做着同样的工作,织布时,脚手并用,谐调配合,而且要眼尖手快,稍不留神,梭子便掉在了地上。
母亲织布时,节奏感极强,动作协调优美,失误少,因而干活速度快,别人三个月织一机子布,她只用一个多月。
那“咔咔”的机杼声,在他看来,是美妙的总也听不够的音乐,因为听到机杼声,他就知道母亲在,家是温暖的。
那一夜,他学习到深夜,母亲织布到深夜。那时候,母亲疲惫的眼里充满了希望,欣慰与满足。
几天后,他的录取通知书来了,是城关一中的,那是全县唯一的一所重点高中,至此,村上人才知道了原来县上还有个城关一中。还可以去那儿上。从此,他离家四十里,在县城上学。再也听不到母亲的织布声了。
礼拜天,他的母亲和父亲拉着架子车步行到学校,给他送面送馍,把面交到灶上,换成了饭票,然后,他又把票换成了饭。
三年后,他离家八十里,在省城读重点大学,然后工作,安营扎寨。
他返身坐回藤椅,闭上眼,母亲织布的身影浮现眼前,那慈祥的面庞,那穿梭在母亲左右手之间光滑的梭子,永远定格在他的记忆里。
哦,那一年,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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