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份工作

朵朵毕业后找了十份工作。

第一份工作是买飞机票，第一天上班，一个穿着套装脖子里系着丝巾的女人让朵朵和其他新人背各地机场代码，朵朵记不住，反复读记也不行。第二天早上，朵朵迟到了，丝巾女当着全公司人的面对着朵朵喊：“我们公司人不多，但不多人”。朵朵觉得她这句话无法辩驳，但心里却很不舒服。丝巾女喊完，朵朵继续背代码，还是记不住。快到中午的时候，丝巾女出门了，朵朵也背起包走了。

第二份工作是某通讯公司的业务员，拿着一叠打印单跟着老业务员到各个商铺宣传固话业务。老业务员带了朵朵两天后告诉她从第三天开始自己跑，第三天朵朵待在家睡到中午，她在庆幸没人打电话监督她工作的同时，也疑虑即便自己干了一个月是不是有工资可拿。

第四天，朵朵拿着打印单扫商铺（挨家做推销）的时候，在电线杆上看到一张招工广告，薪水诱人。朵朵扔了打印单打电话，对方让她下午去面试。面试通过后，朵朵交了一百块钱，拿到了一份化妆品资料，一个高大的男人告诉朵朵，背熟这份资料，三天后过来考试，收的钱是考试保证金，考试通过就退钱。三天后朵朵没能通过考试，高大男遗憾的说，如果通过考试就能到品牌化妆品专柜工作，但现在既然没通过就留在他们这等工作机会吧。朵朵的工作是在高大男接到电话后，到公司附近接找工作的人，人接来后，朵朵必须要在门外待着，等高大男谈完话，朵朵送来人到电梯口。接了一天人，朵朵明白过来，这是一家黑中介。

朵朵的第四份工作终于拿到了800元的工资，在利用专业干了一个月土地测量及绘图后，朵朵明白自己的中专白读了，她根本不明白怎么测量，图也画的一塌糊涂。拿到工资的当天，朵朵就辞职了，老板答应的很痛快。

朵朵决心在工资花完之前找到工作，她在人才网站大量投简历，终于确定了第五份工作。面试官明确告诉朵朵，公司提供食宿，而且只要努力就能拿到高薪。朵朵带着行李住进了十人间宿舍的上铺，拿着饭盒打了一份漂着几根青菜的汤面条，在一个充满鞋和鞋油味的皮革保养店看着前辈——一个19岁的西安小姑娘给客人擦鞋。西安姑娘的父亲是个重男轻女的退伍军人，为了向父亲证明自己，她16岁就出来打工。来到这家经营皮革护理品的公司后，从工人做起直到现在成为一间店的店长，月入6千，在这个三线城市生活自在。

朵朵对西安姑娘说：“真佩服你！”其实朵朵想说的是真羡慕你的收入。可是朵朵不想蹲在地上给人擦皮鞋，第二天朵朵提起行李回家了。

朵朵家在城郊，不通公交车，只有拥挤的中巴车和扯着嗓子吼叫的司机和售票员。中巴车到不了家门口，朵朵下车，拉着行李步行20分钟走回家，吃饭、整理行李、上网找工作。

第六份工作是推销安装LED广告牌，细瘦但精力旺盛的老板每天下午在公司放投影，主题是如何一腔热血的投入工作。他捶打着自己的薄薄的胸膛，痛心疾首：“你们生活在一个多好的时代，可是你们不懂得珍惜，从今天开始，你们要勇往直前。”朵朵尴尬的听着，为自己的无动于衷感到抱歉。朵朵也想勇往直前，可是没人告诉朵朵自己要怎么推销，也没有所要推销产品的资料。每天早上，老板郑重的交给朵朵一块LED板，鼓励她：“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然后，朵朵出门，茫茫然不知道往哪里走。她走到废品收购站，把手里的LED板买了两块钱，再也没回公司。

朵朵收拾好行李去往第七份工作的员工宿舍，这是位于市中心某小区顶楼的彩钢房。时值冬天，房内意外的并不冷，暖气很热，但水和厕所在楼下的物业管理处。朵朵和其他七个女孩住在一起，男员工住在楼下办公室隔壁。这家公司是三个本地农业大学的教授创办经营的，主要工作是接土地局不愿干或干不过来的活自己干，现在是做土地调查。朵朵从中专测量专业毕业后，这是第二份与专业相关的工作。朵朵依然看不懂勘测图，从实地测量回来后也画不好地调图（土地调查图），但她很认真的干了两个月。这两个月朵朵拿到了每月600元的工资，也从家里拿到每月800元的生活费。他们住的小区出门就是夜市、酒吧、小吃街，钱真的不经花。第二个月拿到工资后朵朵告诉其中一位教授自己找到了别的工作，要辞职。教授和蔼的说：“你们这些孩子能找到工作我也很高兴。”

第八份工作是亲戚帮忙找的，在离家很近的商学院当宿管。朵朵在一幢女生宿舍楼内跟着两名经验丰富的宿管大妈学习，第一天，当班的矮胖三角脸大妈只准朵朵坐在宿管室玻璃窗前的木凳上看来往的学生，以防男生进入。第二天，当班的清瘦面白大妈看朵朵一来就坐在木凳上，立马把她拉下来，絮絮叨叨的说这是三角脸大妈的阴谋，就是要让朵朵成天坐木凳，等她坐不住自动走人。这一天，朵朵和清瘦大妈一起坐在宿管室的床上。在木凳和床的轮换中过了一个星期，朵朵正式上岗了，在另外一幢宿舍楼和高胖皮肤细致大妈合作。高胖大妈对朵朵说：“年轻人趁早找别的工作，宿管就是给我们这些混吃等死的人干的活。”

每天，朵朵都能听见玻璃窗外的女生议论“怎么来了个年轻的？”“是楼妈招的打工妹吧。”楼妈是招不起打工妹的，她每月只有600元工资，朵朵是800元。亲戚托的人——学校后勤处的一位副科长问朵朵：“你对工资还满意吗？”朵朵点点头，没说话。“你会打字吗？。”“会”。当天下午，朵朵在后勤处的办公室整理打印表格文件。之后，朵朵再也不用到宿舍楼听女生们的议论了。这样一直干到放寒假，过年的时候朵朵打电话拜年，副科长告诉朵朵学校的寒假长，尽情休息。休息到三月份，朵朵给副科长打电话，没人接。朵朵舒了一口气，终于不用为了亲戚的那份人情挣微薄的工资了。

之后的三个月，朵朵的工作是找工作，不断地投简历，面试，然后干一到两天，要回简历，回家继续找工作。在这样的循环中，朵朵心情糟糕，经常半夜惊醒。她焦躁又迷茫，恨自己无用又无可奈何，每天在微博上书写烦恼，有人评论就回复，粉丝从几十、一百增加到几百。这期间有高中同学的单位举办演讲比赛，请朵朵帮忙写演讲稿，提到朵朵曾经被老师夸赞的作文，朵朵说：“那有怎么样？我也当不了作家啊，哈哈哈。”

“当什么作家啊，只是靠自己所长赚钱罢了。”

放下电话后的一整天，朵朵没有上网投简历，而是专心的思考自己是不是适合从事与写作相关的工作。思考的结果是，不试怎么知道不行？此后几天里，她仔细修改简历，想好自己要找工作的条件，寻找与自己条件相符合的公司。最终只选择向一家离家近，对学历没有要求的旅行编辑部投简历。

朵朵通过面试，顺利进入试用期，第一天，主编给了朵朵一份某地的旅游宣传页，让朵朵写一篇能让读者对之心生向往的文章。朵朵想，看来以后即便出去旅行，第一目得地不是所在地的景区而是旅游局。她查阅资料，努力想象身临其境的状态，第二天下午将写好的文章交给主编。主编似乎很不满，说了好多修改意见，在朵朵出门前说：“好好写，以后这种类型的文章多得很。”这一句，告诉朵朵她很有可能顺利通过试用期继续写这种文章，也告诉了她自己的工作并不是旅旅游写写字那么简单。

如今朵朵的第十份工作已经干了三年了，她去了很多景色优美的地方，也在很多人迹寥寥的原生态景区听当地旅游局的人对前景的规划,，工资从2000涨到了6000。

这两年里，朵朵偶尔会想起之前找工作的经历，对自己无头苍蝇似的状态觉得可笑又莫名的悲伤。那种盲目无措是因为低学历的自卑以及对自己的无知，不了解自己，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一头扎进社会，撞到哪就一头栽进去，觉得不合适再抽身出来，如此反复。愈挫愈自卑、茫然，成年累月的时光就这样耗掉了。其实只要在工作之前静下来，想清楚自己，想明白要找的工作，路就在脚下，怎么走，全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