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杜甫1307岁。一千多年的历史尘埃,湮灭了无数王侯贵族、舞榭歌台,却埋没不了杜甫的绝代风华。追随杜甫,观阅大唐盛乱沧桑,今天读他的代表作之一《北征》。
《北征》
皇帝二载秋,闰八月初吉。
杜子将北征,苍茫问家室。
维时遭艰虞,朝野少暇日。
顾惭恩私被,诏许归蓬荜。
拜辞诣阙下,怵惕久未出。
虽乏谏诤姿,恐君有遗失。
君诚中兴主,经纬固密勿。
东胡反未已,臣甫愤所切。
挥涕恋行在,道途犹恍惚。
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
靡靡逾阡陌,人烟眇萧瑟。
所遇多被伤,呻吟更流血。
回首凤翔县,旌旗晚明灭。
前登寒山重,屡得饮马窟。
邠郊入地底,泾水中荡潏。
猛虎立我前,苍崖吼时裂。
菊垂今秋花,石戴古车辙。
青云动高兴,幽事亦可悦。
山果多琐细,罗生杂橡栗。
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
雨露之所濡,甘苦齐结实。
缅思桃源内,益叹身世拙。
坡陀望鄜畤,岩谷互出没。
我行已水滨,我仆犹木末。
鸱鸟鸣黄桑,野鼠拱乱穴。
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
潼关百万师,往者散何卒。
遂令半秦民,残害为异物。
况我堕胡尘,及归尽华发。
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
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
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
见耶背面啼,垢腻脚不袜。
床前两小女,补绽才过膝。
海图坼波涛,旧绣移曲折。
天吴及紫凤,颠倒在裋褐。
老夫情怀恶,呕泄卧数日。
那无囊中帛,救汝寒凛栗。
粉黛亦解苞,衾裯稍罗列。
瘦妻面复光,痴女头自栉。
学母无不为,晓妆随手抹。
移时施朱铅,狼藉画眉阔。
生还对童稚,似欲忘饥渴。
问事竞挽须,谁能即嗔喝。
翻思在贼愁,甘受杂乱聒。
新归且慰意,生理焉能说。
至尊尚蒙尘,几日休练卒。
仰观天色改,坐觉祆气豁。
阴风西北来,惨澹随回鹘。
其王愿助顺,其俗善驰突。
送兵五千人,驱马一万匹。
此辈少为贵,四方服勇决。
所用皆鹰腾,破敌过箭疾。
圣心颇虚伫,时议气欲夺。
伊洛指掌收,西京不足拔。
官军请深入,蓄锐何俱发。
此举开青徐,旋瞻略恒碣。
昊天积霜露,正气有肃杀。
祸转亡胡岁,势成擒胡月。
胡命其能久,皇纲未宜绝。
忆昨狼狈初,事与古先别。
奸臣竟菹醢,同恶随荡析。
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
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
桓桓陈将军,仗钺奋忠烈。
微尔人尽非,于今国犹活。
凄凉大同殿,寂寞白兽闼。
都人望翠华,佳气向金阙。
园陵固有神,扫洒数不缺。
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
当杜甫于天宝十四载十一月自长安赴奉先探家,写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诗句时,安史之乱已经爆发了。不久,安禄山攻破潼关,长安失陷,唐玄宗逃往四川。杜甫携带妻子,从白水逃到鄜州城北羌村。八月,他听说唐肃宗即位灵武,便单身前往;半途中被安禄山的乱军捉住。至德二年四月,终于伺机逃到凤翔,唐肃宗让他做左拾遗。因上疏营救房琯,触怒了肃宗,便命他离开凤翔,回鄜州羌村探望家小。《北征》这篇五言长诗,便是用诗歌书写的陈情表,向肃宗皇帝汇报自己探亲路上及到家以后的见闻感想。
《北征》分为四大段。第一段,自起句至“忧虞何时毕”,写作者奉诏探家,将要离开朝廷的复杂心情;第二段,自“靡靡逾阡陌”至“又归尽华发”,写跋涉旅途的所见所感;第三段,自“经年至茅屋”至“生理焉得说”,写到家后和妻儿团聚的情况;第四段,自“至尊尚蒙尘”至结束,写对时局的感想和对国家中兴的期望。叙事、议论、抒情自然地结合,忧国与爱家,伤时念乱与体验自然,对肃宗政治无道的痛心与对唐朝政治有道的关心,仕于唐朝的痛心与对唐朝平定安史之乱、对肃宗能够善待上皇的期望,种种曲折纷乱之情,揉杂于诗中,朴实、深沉、感人。“善陈时事”,无愧“诗史”的鸿篇巨制。
我国古代没有流传下来像古希腊荷马史诗《伊里亚特》和《奥德赛》那样规模宏大的作品,从先秦以来,中国文人们的诗歌创作,一般都篇幅较小,偏于写景抒情。因此,要以“诗”为“史”,在空前的广度和深度上反映时代面貌,“以文为诗”,杜甫可谓先驱。
《北征》是杜甫的五古名篇,和《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可称姊妹篇。两诗被后人誉为杜甫“史诗”地位的凭证,在叙事、抒情、写景、议论方面,均交织进行,又各有侧重。《咏怀》写于未乱前夕,预见性多,希望防祸于未然,而实际上祸乱是无法避免的了。《北征》则写于乱中,寄望于未来战争的胜利。两诗都从个人身世遭遇写到国家大事,历史性强,手法多变,而又万变不离其“致君尧舜上”与“穷年忧黎元”。
闻一多先生盛赞杜甫是“四千年文化中最庄严、最瑰丽、最永久的一道光彩。”(《杜甫研究论文集》)。古往今来人们对诗圣杜甫的敬仰之情,一直奔流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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