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的凌晨，吵人的蝉声已被秋天吹散了，代替它的是晚间阶下石板缝里蟋蟀的悲鸣。而昨夜的一场小雨更是加快了秋天的脚步。天光初亮，晨风里带着些凉，吹在早起的人们身上。街上行人没看到有什么变化，短裤依然在身上，但却没有了夏天里对晨光里丝丝凉意的贪恋。叶子依然挂着翠绿，晨露的晶莹依然那么透亮，这也许就是初秋吧，一切变化的很慢，慢到不仔细品味就会忽略。然而初秋时节人的心情却总有些说不出来的东西在心田。
邱晨站在卧室的窗前，望着院子里的路灯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邱晨轻轻地叹了口气，收回没有焦距的目光，紧了紧身上的粉色睡衣。这件睡衣是在结婚前几天买的。朋友说结婚要买红色的，喜庆吉利。而邱晨却显然没有这种自觉，除了婚礼当天的衣服是红色，其后的衣服都是延袭了她一贯的穿衣风格——黑色。在朋友的一再反对下，买了这身粉色的睡衣并将宴请时的衣服改为了灰色，邱晨解释不想流于俗礼，惹得朋友唏嘘不止。
身后丈夫任皑仍在睡梦中，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邱晨不由想，也许任皑对婚姻是有期许的吧。婚姻基于爱情的基础，然而，对于自己的婚姻，邱晨却不知是基于什么。大约是年龄到了吧。
邱晨甚至不知道自己和任皑近两年的相处，算不算是恋爱。书里写得，电视剧里演得，还有身边朋友的议论，曾让邱晨一度对爱情，对恋爱充满了想象。然而，邱晨的恋爱实践却开始让她怀疑这个世界是否存在爱情这种东西。那些文学作品里的爱情真得不是作者幻想出来的？
邱晨的恋爱可以说是严格按照她头脑中的时间轴进行的。认识三个月时，邱晨让家里人知道了任皑的存在。认识五个月时，邱晨和任皑回家见了他的家人，然后十个月时举行了订婚，又过了十个月，结婚。邱晨不知道到这个时间轴是怎么形成的，但却身不由己地按照时间轴来做了。
就连初吻，似乎也是。那是在认识四个多月后的一个晚上，在任皑的单身宿舍，两人吃完饭后漫无边际地聊着。任皑突然从后面抱住了邱晨，邱晨身子一僵，本能地想挣扎，可一转念想到两人现在的关系，心底有丝无奈一闪而过，邱晨停止了动作。也许是邱晨的默认鼓励了任皑，任皑在邱晨的脖颈处飞快地亲了一下。反应过来的邱晨恼怒地瞪了任皑一眼，用手擦了一下。
“我们都交往四个月了，你从不让我碰你，甚至连牵手不行。”任皑看着邱晨，眼里有着无措，也有着委屈，象偷吃糖被家长抓到的孩子。
“我……”邱晨开口却不知该做何反应，幽幽叹口气，转过身，看着长条桌上的纹理出神，不再说话。
任皑走过来，蹲下身，将邱晨的身子转过来，让她与自己对视。“你生气了？”任皑问。
邱晨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任皑，没来由地心一缩。她不由地摇摇头。
“我很确定，邱晨，我爱你。那么你呢？”任皑问道。
“我……”邱晨再次卡壳了。爱吗？大约是爱吧，如果不爱怎么会和他在一起四个月呢。可是，邱晨的内心又有一些不甘。因为四个月以来她似乎没有恋爱的感觉。恋爱的感觉，邱晨在心底默默地念着这四个字。邱晨在一霎那非常想问问任皑“爱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感觉”，然而最终她却在出口的瞬间打住了，这句问话在邱晨的舌尖打了个卷，又被她咽了回去。多少年后，邱晨回忆起这个情景，不由庆幸自己当时没有问出来。邱晨低眸，看着眼前的任皑。他是自己一直以来除了亲人和同学、同事，自己唯一的男性朋友。男性朋友，邱晨突然恍惚了。她不知道为何会把任皑的身份定位为男性朋友。他们不应该是男女朋友吗？
看着面前恍惚的女友，任皑的心有些慌，他想做些什么，来让自己的心定下来，可却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情急中的任皑，猛地起身，一手扶住她的后脑勺固定住，一边吻了上去。
面对突然吻上来的双唇，邱晨一时有些蒙，却下意识地闭紧了嘴。然而，此时的任皑显然不想放弃，他轻轻地啃咬着邱晨的嘴唇，并且试图用舌尖撬开她紧咬的牙齿，一探里面的芳泽。意识渐渐回拢的邱晨，嘴咬得更紧了，双手试图推开任皑。然而，这时邱晨的头脑中却浮现出“四个月了，时间不短了，恋爱四个月，应该接吻了”这样的一个想法。邱晨不明白，这样的想法是怎么来的，可是它就是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了，并且迅速瓦解了她的意志。邱晨慢慢地放下了推任皑的双手，然后慢慢松开唇，让他探了进去。任皑感觉到了怀里女友的松动，吻得更加动情起来。
“你要回应，要显得你被他吻得动情了”。这样的声音再次毫无预兆地在邱晨的头脑中出现。此时地邱晨就象被植入程序的机器人，完全没有了自己的思考与意识，她只是单纯地执行着头脑中的指令。于是邱晨学着任皑的样子也把自己的舌尖送到他嘴里，让他含住自己。任皑显然没想到会得到回应，一愣之后，得到鼓励与邀请的任皑亲吻得更加猛烈了。
邱晨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推了推任皑。得到满足的任皑很是配合地松开了她。
意识再次回归地自己手中的邱晨，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事，却不知如何面对，她只知道当下她必须离开，于是，她匆匆拿起自己的包，没说一句话，跑出了任皑的宿舍。一出宿舍，一阵凉风吹来，邱晨笑了，只是那笑容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疼。邱晨不明白，在别人那里浪漫得一塌糊涂的初吻，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成了一个程序呢？
“程序”，邱晨呢喃着这个词，幽幽地再次轻叹。
“你不再睡会儿吗？”身后传来任皑的声音。邱晨一惊，回身看了看任皑，摇摇头“不睡了”，然后转身走出了卧室。任皑手抵在脑后，看着邱晨的背影，没说话。不知什么原因，任皑总有一种感觉：邱晨随时会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随着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这种感觉越强烈。有时任皑甚至会感觉自己在和一个“无心”之人恋爱结婚，任皑胡乱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摇摇头，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厨房里传来邱晨做饭声音，任皑翻身起床。今天是父亲的生日，说好回家给父亲过生日的，生日礼物已准备好——是委托邱晨去酒厂的销售点打的零售白酒。不贵重，但却绝对是父亲的最爱。酒买回来后，邱晨曾给他说过，是中等价位。
吃过早饭，二人收拾东西，往老家赶。任皑骑着摩托车，邱晨坐在后面。一路上，任皑几次张口想和邱晨说一下，等一会儿到家后，能不能和父母聊聊天，不要一声不吭，直到离开。然而，感受到邱晨虚空着双臂抓着衣服的双手，任皑最终没将这句话说出口。而此时坐在后面的邱晨却也在煎熬中。邱晨从未和任皑说过，从两人相识确定关系后第一次去任皑家开始，以后每一次去任皑家，对于她来说都是一场战争，在任皑家的每一秒中对于她来说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让她坐立不安，而偏偏又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她只好调动身体的全部能量来对抗这种坐立不安。在这样的对抗中，邱晨身心俱疲，在这个时候哪怕说一个字，对于邱晨来说都将会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知道，任皑对这样的自己不满意，可是她又何尝愿意这样呢。邱晨有时会想，也许她这样的人最适合的是孤独终老吧，可偏偏心中又有一丝不甘。正是这份不甘将邱晨拖进了这场婚姻中，让她疲惫不堪。邱晨苦笑，在内心觉得有些对不起任皑，因此，她会尽可能去迎合任皑的一些想法与做法。可是这又会再次加剧她的疲惫。邱晨感觉她在这场婚姻中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挣扎着想去靠近飘浮在近前的一根树枝，以期让自己有喘息之际，然而却永远也抓不到那根树枝。
邱晨小心翼翼地抓着任皑的衣服，抗拒着那份越来越强烈地不安，眼圈没来由地一红。
到家了，任皑父母已经忙活了一桌饭菜。把东西放下，邱晨告诉自己，今天是老人的生日，一定要好好表现。于是，邱晨努力地扯动僵硬地面部皮肤，堆出一个笑容。饭桌上，任皑和父母聊着天，邱晨堆着笑，偶尔用“嗯”来回应下任皑父母的问话。任皑感受着父母与妻子之间的尬聊，努力地搜寻着话题，想活跃下气氛。
“这酒是邱晨给你买的，爸。有好几种不同价位的酒，邱晨买的是中价位的。如果我的话，我一定给你买最好的。哈哈”任皑不知自己怎么就脑抽说出了这样的话。邱晨伸出去夹菜的手一顿，脸上强堆出的笑容再也撑不住了，她感觉自己要爆炸了。她努力维持着平静，把筷子放下，起身离开了饭桌，回到了房间。任皑紧跟着进了房间，连声给邱晨道歉。任皑的父母也走了进来，嘴里不住地说着请邱晨原谅任皑，说任皑不懂事，不会说话，说他们很喜欢邱晨买的礼物，说他们本就是普通老百姓，那酒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好的了。邱晨一句话也不想说，她满脑子都是逃离。
邱晨急匆匆穿好衣服，拿起包，低着头，用全身的力量维持着平静走出家门。任皑看着妻子，有一瞬间的发懵。父母连忙拿起任皑的包，叮嘱他去追邱晨，并向邱晨道歉。任皑看看父母，心中充满着无奈，甚或有一些烦燥。有一瞬间，任皑甚至想着就让邱晨自己走吧，就这样吧。他突然对自己的婚姻有了一丝怀疑，他在心里问自己“邱晨爱自己吗？”。这一刻，任皑突然有些心慌。父母不停地催促着，任皑定定神，让父母放心，然后接过包，去追邱晨。
走出家门的邱晨脑子一片乱，心里一片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该去哪，只知道自己要逃离。她顺着公路走着，身后传来摩托车喇叭的声音，她木然地回头，看到是任皑追了上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