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的重量体现在眼皮上。
和眉骨以上的头部。
白天。
眼睛睁不开,上下眼睑藕断丝连,拉拉扯扯带着秋葵一样有粘性的丝。
头重,又不能搁在枕头上,走路的时候还好一点,撑着的信念是地铁里能找个地方靠上,最好有个靠边的座位,就不用一直靠脖子支棱着。
眉骨以上的头部里面充斥着黑心棉。大团大团黑色的带着杂质的絮状物。或者不小心打翻在宣纸上的浓墨,湿哒哒晕开的一幅泼墨,黑云压城城欲摧,超低气压的风景画。
闹钟定在清晨5:45,挨到6点起床,把冰箱里的排骨取出来紧一轮水,一边烧水一边把泡好的墨鱼切了。还有姜。海边买的墨鱼就是香,肉也瓷实。
高压锅炖20分钟。同时煮通心粉。关火冷却。
开始叫他。起来了。却表示头晕、肚子疼、吃不下。
鼓励他,接受自己身体弱的事实,不舒适的感觉可能就这样一直伴随,那也得耐受。有很多身体不好的人,常年躺在病床上的人,经常要接受手术的人,也要生活,也要努力,也做出了很多贡献。
不知道能否听进去。但早餐并没吃几口。早操时间已经过了,才郁闷地去了学校。
沮丧的是做早餐的人。机械地把碗收拾完去上班。
通心粉捞出来倒进垃圾桶,是一种沮丧的重量。
夜晚的感觉是清明的。
不开灯的房间总是一地清辉。这是一个在心理上的概念。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梦里还是恐慌。时间越来越少。好歹希望能睡着一会。
往往是没有理由的。非关烟酒,不是咖啡。心脏却有醉茶的兴奋,一下一下地跳动存在感。胸腔都显得小了。而颈椎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角度,辗转反侧,寤寐求之的,原来是睡眠本身。
睡眠则是又软又白又轻的棉花糖。
风吹走了,热化掉了,蒸发委顿了。
人始终进不去。
以前认为失眠可以省略睡眠,赢得时间。可以多看书多干活。
其实不现实,因为下一个行程是固定的。
所以这个时间段的空缺,就显出了重量。
失眠是有恶意的,像童话故事里吃了小红帽的狼,猎人把小红帽祖孙俩救出来,在狼的肚子里装进了大石头。
失眠的重量就是这样来的。
要补一个觉。
补觉是一只橡皮擦,一行一行把眉骨以上脑袋中的阴影擦掉。
或者雾霾中一张巨大的犁,一点一点耙出天空原本的蓝色。
眼皮的重量有一半来自岁月。
除咬肌之外,眼部有着第二处出卖年龄的肌肉。
叶芝的诗里,“When you are old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full of sleep”,就是满满的重量感,翻译成“睡意沉沉”,才最有那种瞌睡时头不知不觉垂落的画面感。“睡意昏沉”、“睡意朦胧”、“满是睡意”等,都没有这么传神。
失眠的重量,就是“full of sleep”,盛满了岁月,盛满了生命里经过的泥泞和阴霾,盛满了宿命和对这宿命的不甘。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