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鬼子来了》几乎可以说是公认的最出色的姜文作品，但我想姜文自己最得意的应该还是《太阳照常升起》吧。
这部投资巨大而票房惨败的作品是一部很有实验性质的电影，有许多超现实的地方。从这部电影的内容和形式，就可以看出姜文的艺术野心，他的确是想做一部不同于其它中国电影的世界性的艺术作品。
但总的来说，与《一步之遥》一样，这部作品给我的感觉是形式大于内容，不同在于，《一步之遥》清晰，随意，而且有一份童心；《太阳照常升起》晦涩，刻意经营，充满或明或暗的力比多。
看完这部电影后，我习惯性地在豆瓣上看了下影评，发现一些影评写得比电影本身还莫名其妙，原本觉得对这电影的内容还算明白，但看了那些深度解读隐喻的影评之后反而觉得一头雾水了。
那些所谓的“解密”影评，我总觉得许多是评者自己牵强附会的臆测，并不怎么靠谱，那情形，就像是那些买六合彩的人可以从各种各样的“密码”（比如疯子口中的一句话）解读出许多的关于特码的线索、玄机一样。相对而言，我所理解的这部电影的剧情实在显得有些简单了。简而言之，是这样的：
故事从两个女人骑着骆驼前往边疆开始，一个是疯妈，一个是唐妻。她们都是要去找自己的爱人。疯妈没有找到，因为她的爱人死了。唐妻则和老唐见面了，两人在大漠结了婚。
之后，疯妈坐火车回家，途中生下小队长。然后故事就直接进入第一段了，疯妈将小队长养大，但因为过度思念所爱之人，有一天她终于疯了，后来她又好像清醒过来了，清醒之后，或许是因为无法面对现实，她跳河自杀了。
然后故事进入第二段，第二条线的老唐这时和朋友老梁一起在学校当老师，因为和妻子分居两地，老唐时不时的和学校的林大夫搞婚外恋，而林大夫又对老梁很有意思，老梁对林大夫也有性趣，但他是一个自尊心和道德感特别强烈的人，所以一直抑制着自己的欲望，后来他糊里糊涂的被当成色狼给抓起来，不得不写了一份检讨书。
不久又真相大白了，老梁恢复清白，这时他要求老唐和林大夫吃饭，三人在屋里笑得很开心。之后，老梁就自杀了，这个自杀来得有点奇怪，不是已经恢复清白又很开心吗？
所以有一种可能：老梁其实并没有洗清罪名，后面那些happy end的内容都只是他自己的幻想。最后，故事进入第三段，开头的两条线在这里重合了，疯妈的儿子与唐妻偷情，结果被老唐一枪给崩了。故事结束。这一段发生的事情可能与过去有所雷同（小队长的偷情与被杀，与他父亲相似），因而有一种历史轮回的感觉。
如果剧情是这样，那么整部电影是说得通的，也可算完整，但就内容而言，好像没什么出色之处，无非是用了一些超现实的、隐喻的手法，使电影在形式上具有一种艺术感，但总归是形式大于内容。
二
因为太过平常，以上这个故事梗概大概没什么人会接受。好像大家都觉得《太阳照常升起》应该是更复杂更深刻的才对，比如影射问葛、批判某年代（疯妈等于ZG母亲，疯妈之疯即ZG之疯，太阳隐喻某时代等等），又比如电影打破了时空界限，疯妈和唐妻其实是同一个人，小队长和老唐也是同一个人（我不知道这样一个事实如何可以成立：1976年，20岁的小队长和母亲乱伦，生下1958年出生的自己，然后又给生于三十年代的自己杀死？就当你是混乱了时空关系，但总得符合因果关系、逻辑关系吧）。
我以为，这些都属于过度解读，而且这么解读实际上把姜文给看低了。姜文是有艺术追求的。艺术家追求的是纯粹，是审美，所谓的现实批判或许有现实意义，但在艺术上没什么价值，看似深刻、宏大，其实很无趣。
比如鲁迅，他的杂文有现实批判意义，但在艺术层面上，真正具有价值的却是他的散文诗和《故事新编》。
像《太阳照常升起》这样一部追求艺术形式的电影，很难相信导演会有多少现实批判的兴趣。虽然故事的背景发生在问葛，但我想那并非因为姜文想要表现问葛，而是他对那个时代有所留恋，他的青春期正好是在那个年代，无论现实多么糟糕，关于青春的记忆总是美好的（所以对别人来说是人间地狱的问葛时代，在姜文的心里却是阳光灿烂的日子，那毕竟是他的青春期嘛）。
就艺术而言，表现时代远不及表现人性有价值。而后者又不如呈现诗意有价值。姜文是想呈现诗意的，但我觉得，这部电影其实没什么诗意可言，有的只是赤裸裸的欲望。当然，欲望也可以是纯粹的，健康的，但毕竟没什么美感，更遑论诗意。
另外，顺便谈谈隐喻。我觉得隐喻有时是一种方便的取巧方式，因为它似乎很可以掩饰一些作者的浅薄，使他们的作品看上去很有深度的样子。但实际上，隐喻常常只是让作品变得晦涩和莫名其妙而已。晦涩并不等于深度。说到底，隐喻只是一种表现形式，而作品的深度，应该来自它的内容，而非形式。靠隐喻撑出来的高深，不是真的高深，不过虚有其表，样子而已。
三
如果硬要牵强附会，《太阳照常升起》还可以有另一个版本的剧情，这将是一个关于乱伦的故事：
故事开头的两个女人确是同一个人，只不过一个是真实的，疯妈，一个是想象的，唐妻。
现实中，疯妈没有找到爱人，坐火车回家的途中生下小队长。而在想象中，她与老唐结了婚，在大漠上狂欢。
疯妈将小队长抚养大，一边等着爱人回来，但爱人始终没有回来，她于是疯了。在精神错乱中，她想象老唐和自己一起回来了，于是将自己代入了唐妻的角色，并将老唐的角色投射在小队长的身上（儿子是父亲的延续），于是母亲消失了。
小队长禁不住疯妈的诱惑与其乱伦，巨大的心理冲突可能导致他在心理上分裂出另一个自我——作为父亲的自己。当小队长与疯妈做爱时，父亲的角色成为一个旁观者，他感到自己受了背叛，同时仍然是小队长的那个自我又因乱伦而怀有强烈的罪恶感，这最终导致小队长的自杀（或者说作为父亲的小队长杀死了小队长）。
故事的第二段和整体故事好像没什么关系，但可以在一些地方对应上，比如疯妈的疯对应林大夫的骚，疯妈对小队长的移情对应林大夫对老梁的爱慕，老唐与林大夫的偷情对应小队长与疯妈的乱伦，老梁自杀对应小队长自杀，等等。
当然，这只是一种牵强的自圆其说，实际上有些地方是对应不上的。所以，假如《太阳照常升起》的剧情真如以上所说的那样，那么它的第一、三、四段故事可以构成一个整体，而第二段故事，严格来讲，在整体之外，如此，这电影就很难说是完整的。
而且这样一个故弄悬虚的乱伦故事，也只是形式出色而已，内容并不怎么样。之所以作如上“解读”，是因为电影中有一句台词：知子莫若母。这句话是唐妻说的，所指的对象是老唐。实际上我并不认为这部电影的剧情是这样的，我还是认同前面所说的那个版本，故事就是我们表面所看到的那样，没那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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