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弱水三千
朱浅儿在肃王府,已经住了十天。
她用十天的时间说服了自己,冷静下来。她的仇人是朱棣,朱瞻基并没有做错什么,朱棣造的孽跟他的孙子无关。而且这一路来,她能看到朱瞻基事事对别人体恤,更心系百姓。他以后会是个好皇帝,一个好皇帝,更不能死在自己的手里。
一件事情你只要想去做,别人纵有一万个理由也拦不住你;你要是不愿做,你自己编一个理由,就够拦住自己了。何况她有两个理由。
其实她心里,还有一个理由…
但是同样的理由对自己说多了,产生的不是坚定,而是怀疑。所以,从第八天开始,她已经不愿出现在朱瞻基面前,更不敢再想当初该不该救他、现在要不要杀他。
所以,她病了,起码整个府里的人都认为她病了,除了钟岐黄。
不得不说,这钟岐黄是个奇人。这种时候,他也什么都不说,依例每日过来,为叶小雨诊脉、扎针、开药,对外也不说朱浅儿的病情。
不过今天,钟岐黄破天荒地跟朱浅儿说话了。“也亏了扎针散毒耗了这小丫头的体力,不然想让她安静下来,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朱浅儿突然一呆,不明白钟岐黄这一句无话找话究竟用意何在。钟岐黄笑着看了看朱浅儿,继续说道:“这小丫头病了许多天,姑娘照顾她可说是无微不至,这个师父,可谓是做的尽心竭力啊。”
朱浅儿小心说道:“这孩子与我有缘,既然认我为师,我自当尽心照料。”嘴上说的是叶小雨,眼睛却始终在看钟岐黄。钟岐黄手搭在叶小雨的脉上,似是不经意地说:“如此说来,姑娘视这小丫头,就如自己的子女一般了。可惜啊,可惜。”
“钟大夫这话却是从何说起?”朱浅儿不仅疑,而且气。钟岐黄连忙致歉:“姑娘莫见怪,钟某无意冒犯。只是见这小丫头聪明伶俐,是块习武的材料。虽然说拜师晚些,可巧这小丫头骨骼经络异于常人,若勤加练习,当不输于其他武者多年童子之功。不过…”
钟岐黄声音一顿,朱浅儿跟上话问:“不过什么?”钟岐黄叹了口气:“不过贵派内功,这孩子却学不了,只能学些轻身功夫和暗器,练练手眼,岂不是有些可惜?”朱浅儿心中一惊,只听钟岐黄紧接道:“姑娘易容术果然妙绝,但却藏不住身怀‘弱水三千’内功而出现的、颈侧那抹红记。”
钟岐黄继续解释道:“这‘弱水三千’内功大异于其他内功,因这内功与体质关系密切。‘弱水三千’以阴柔为本,却以阳刚为用,怀此功者随年岁日长阳气渐浮于表。十岁以下是为太阴,因体内阴气过重,易夭;十岁左右,化为少阴,阳气渐露,但阴盛阳衰,便如姑娘一般,全身肤色洁白,不显血色,但耳后、颈侧、小臂三处隐有红记。”
“这内功虽强,却有致命之劫。二十岁上下,化为少阳,阳盛阴衰,肤色转红润,如常人无异;至三十岁前后,化为太阳,体内阳气尽浮于表,阴气不敌而退居内部,缠绵五脏,阳气过盛,时感燥热易怒,眉间聚阳气而成朱红印记;将近四十,是行功最险之时,如若无适当之法善导阳气,这太阳转太阴一关无论如何都过不去,我朝常遇春将军身怀此功,勇猛无敌,人称‘常十万’。后因阳气侵表,阴毒难除,虽将一身功力传于他人,亦不能解。终于洪武二年暴毙,年仅四十。怀‘弱水三千’内功者,除昔年‘老不死’孙中寿至八十,其余皆难过四十岁之关。”
钟岐黄看着朱浅儿,见她脸上带着些惊呀和黯然,却没有慌乱,知她早已知道此功的害处,便摇了摇头,再叹口气:“姑娘为何修习此功,我虽不知,但此功强分体内阴阳二气,实是弊大于利。望姑娘念及这孩子,切莫要将此功教于她。”
朱浅儿苦笑一下,点了点头:“钟大夫的话我记住了,您且放心,我不会让这孩子与我背负同样的命运。可我易容之事,大夫切不可让旁人知道!”钟岐黄忙道:“那是自然!”
这里二人说话,却不防隔墙有耳,这一番谈话,被门外第三人听到了。谁呢?正是顾笙顾大公子。
且说那一日,朱浅儿随朱瞻基一行前来肃王府,顾笙看了一眼就觉得朱浅儿的身形非常熟悉;后来听到朱瞻基介绍的时候称她“杜前辈”,心里又加了几分确信。后来跟护送朱瞻基的几名锦衣卫闲聊中套了套话,听他们描述的身法,觉得就是当时街上救人的人。
顾笙听师父陈兴义说过,这人叫杜明烟,和师父有大仇。想着赶紧跟师父交代一下,请师父暂避,等这人走了师父再回来,但却见不到师父。去问义父朱楧,朱楧告诉他,陈兴义前日言说回乡探亲,估计半月才回得来。顾笙的心算是放下了。
紧接着几日,便是陪同皇太孙朱瞻基在远近乡里体察民情。这日,母亲顾氏身体微恙,顾笙便侍奉左右,突然想起那日陪皇太孙朱瞻基同来的,有一名叫钟岐黄的大夫,朱瞻基对他很是敬重推崇,心想着请他为母亲诊治诊治。
到了钟岐黄暂居的房前,听家人说,钟岐黄去给叶小雨诊病了。顾笙想起这个小女孩来,觉得也好,正好顺路看看她,便径直走来朱浅儿住的地方。朱浅儿不喜人伺候,所以这个院子就没有安排家丁,顾笙走到门前,准备出声通报,却听见里面朱浅儿和钟岐黄说话,正好说到“姑娘易容术虽妙”一句。
顾笙心头有疑,便没有进去,在门外边听边思索。一直到钟岐黄说是要走,才反应过来,忙足尖点地,向后蹿出院子,回到母亲房里。有道是“做贼心虚”,平日里顾笙纵使奔行一二十里,也是面不红气不喘,今天这几步的纵跃,却觉得心跳加速,汗流不止。
方才他们的谈话,可听出来,这女子是易容的,年纪不到二十。听师父讲,杜明烟屠白莲教的时候,是洪武三十年,这女子多半还没出生。可她既然不是杜明烟,为什么又处处装作和杜明烟一样?她跟着皇太孙来到肃王府做什么?与师父陈兴义有没有关系?虽然听到了很多东西,可顾笙心中的疑团却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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