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下就是好几天。
戈壁滩的地面存不住水,风一刮就干,一点痕迹都没有。
山上的水却来不及渗入地下,汇成声势浩大的山洪,隆隆而下,冲到门前。
前几天南边的豆豆家被轰隆隆的水声吵醒,豆豆妈开门想看个究竟,刚一拉开门,黄色的山洪水一股脑儿径直冲进家门,冲得豆豆妈一个踉跄,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全漂了起来。
豆豆妈大惊,一个箭步堵上了门,回身一把把迷糊中的豆豆抱起来,豆豆爸已经抱起了豆豆两岁的弟弟苗苗。一家四口冲了出来。
现在豆豆一家就在休休家的三平车上睡着,上面用钢架和塑料布搭起个棚子,算作房顶。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大人仍不放心就此睡去,小孩当然开心得不得了,吵吵嚷嚷个没完。
天阴沉沉的,倒也没有蚊子和飞虫,戈壁滩的夜晚显得格外开阔悠远。
“你这个太小了,不行不行,谁能抓到。”哥哥健健抢过休休手里的那片豆叶。
“海海,给我两片你的。”豆豆说。
“你们好了没啊,这又扎胳膊又黑,赶快回去吧。”就属姐姐鱼鱼最胆小。
两方战队分好了,休休和豆豆一组,鱼鱼和海海一组,哥哥健健不屑于加入他们的比赛,当起了裁判。
这是他们发明的游戏,叫“夺叶”,四季豆的叶子比巴掌更大一些,很粗糙,却刚好可以粘在衣服上,就像是粘扣带钩的那一面。豆叶贴在选手前方的两个肩膀上,双方选手各从两侧入场,右手放在左肩,向对手鞠一躬,就立即开始了火热的争夺。
先是豆豆对海海,两个男孩子也真是虎,豆豆一把抓在海海的左肩上,海海朝后一仰,左胳膊上立刻显出一道红爪印,热辣辣的疼。
“你打我么?”海海一个猛子,像个钩子似的扑在豆豆身上,紧紧挂住,两人立刻扭打在一起。
矮桌边聊天的大人哄然大笑。豆豆大窘,满脸通红——虽然灯光下看不清楚,勒住海海滚在地上。
“哎哎哎,干什么呢?两队各扣三分,换人!”健健感觉自己裁判的尊严被小看了。
休休和鱼鱼互相鞠了一躬,比赛开始了。
休休灵活,一把抓掉了鱼鱼左肩的豆叶。
“红队负两分,蓝队负三分。”健健高叫道,鱼鱼茫然无措,根本没反应过来。
两人弓着腰瞪视着,脚下不住地挪动着,转了一圈又一圈。
太近生怕对方太容易得手,太远又抓不到。
鱼鱼这次先发制人,猛攻休休左肩一下、两下、三下,休休都斜过身子躲过了,鱼鱼看准了时机,猛爪休休右肩,一击即中!
灯光下一细看,俩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鱼鱼手里只抓着半片叶子,而且被揉得稀烂,再看休休,右肩上的小半片叶子摘下来,还是一片绿——豆叶的汁液全都染在衣服上了。
休休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尖的妈妈乔乔已经唠叨起来:“休休!你再给我糟蹋衣服。”
休休冲鱼鱼吐吐舌,开始了下一轮的比赛。
几个人绕着院子疯跑,却也没怎么出汗。戈壁滩就是如此,白天再热,太阳一落山就又凉又清爽。
二三十个回合下来,休休和豆豆以两票取胜,双方选手在结束后郑重地握了握手,等待奖品。
在爸爸福福的帮助下,哥哥健健很快就做好了双方的奖品。
胜的红方各得了一个奖牌、一个奖状和一个绑了线挂在脖子里的大梨。
蓝方则得了一个奖牌、一个奖状和一个把儿上穿了孔挂在脖子里的小黄瓜。
奖牌是从扑克牌上剪下来的老烟斗的椭圆头像,穿了绳也挂在脖子里。
奖状则是健健以前做的手抄报,他最擅长这种不用按部就班学习的东西,无师自通,总能得到很高的分数。
可他也是个粗心大王,小姨是健健的美术老师,健健交上去的美术作业栩栩如生,可是小姨实在不愿意给他打个高分——活灵活现的熊猫抱着竹子吃得正香,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大字:“大能猫。”
总而言之,弟弟妹妹们还是很希望得到他的这些手抄报的。
健健挑了两张98分的,在背后写道:
“休休、豆豆:
在第45届夺叶大赛中获得冠军,特发此奖,以资鼓励。
夺叶大赛组委会。”
鱼鱼和海海的是两张85分的手抄报,上面写的是亚军。
其实健健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以“资”鼓励,都是从奖状上学来的而已,其他的冠军、组委会什么的,则是电视和收音机里胡乱拼凑的,倒也像样。
“睡吧睡吧,其实也淹不死人。”爸爸福福伸了伸懒腰,打着呵欠道。
“大水冲来刚好洗个澡,这大戈壁滩连个茶渠也没有,真是旱死我了。”豆豆爸爸接口说。
“那洪水来的时候你别跑啊。”
“哈哈哈……”
“你游你的,可别抱着苗苗啊。”豆豆妈妈轻拍着他,假装一脸惊吓。
大人们带着忧心不敢睡沉了,但实在是又困又累,白天已经忙活了一天了。
小孩们大跑了这么久,沾上枕头就沉沉入梦了。
“睡得真死,卖了她她都不知道。”爸爸轻声笑着说。
凉风拂面,休休大吃一惊,原来院子里或明或暗地坐了一堆人。南山的方向不住地送来沉闷的隆隆声——山洪下来了!
大人小孩在门前的土台阶上排排坐定,远没有睡前的那种精气神。
休休呵欠连天,脑袋不受控制地勉强抬起又垂下,像个不倒翁。
大人们都被她逗乐了,对迷糊的休休来说,这笑声却也像是从南山远远地送来的。
她困极了,无所依傍,东倒西歪,可是心里安全又踏实,好似旷野中被大人包围在中间,圈外有多危险,圈里就有多安全。
直到后来的许多年,休休长大成人了,仍然清楚地记得这种安全感。
休休不记得大家是什么时候回屋睡觉的,醒来时她和哥哥姐姐安然躺在温软的被窝,他俩还在轻轻打着呼,妈妈在叮叮当当地准备饭菜,爸爸早就出门去了。
小姨推门进来,扛了铁锨出门,跨出了一步又折回来,一脸喜色地跟妈妈乔乔说:“这回的山洪大啊,我们才掘了三个口子引水,再掘四五个,一下能省好几百块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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