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读书吧，少年

1、

“你不要动！我才给你做好的新鞋，你看看都糊成什么样了！”

他低头看着这个嘴里说着抱怨，手上却拿着巾子帮他擦拭着鞋子的女人，内心颇为复杂，于是乎他想后腿半步。

可右脚刚抬起，就被女人顺手按了回去，以至于女人带着点恼怒，“叫你不要动！”

女人很利索，三两下就把他鞋上的灰擦干净了。然后起身，将巾子在围着围裙的大腿上甩拍几下，接着向着屋檐下的瓦盆走去，舀水，搓揉，晾晒，一气呵成。

回过头，发现他还站在院中央，女人开口道，“你还傻愣着干啥？把书袋放咯，收拾一下，吃饭了啊。”

不等他回答，女人就进了厨房。

他把书袋握紧，看着那个在烟雾里围着锅边灶台的女人，愧疚夹着心疼，无以言表。

2、

女人是他的姐姐，想当初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他们本是扬州城中有名的商户，珠翠满屋，金银难以计数。

姐姐打小娇蛮。珍馐只挑最好，瓜果只要最甜，出入必得奴仆相拥，坐卧定要对仪态讲究到了没边。

他小时候看着这个花瓶一样又作天作地的姐姐，常说的就是：“姐，你这样，哪家养得起你啊。”

姐姐直接给他一个白眼，“我有钱，我自己养。”

他那会不懂事，还在担心爹的钱袋子，到底够不够姐姐糟贱。结果，姐姐说到做到，她自己养着自己不说，还养着他这个拖油瓶。

3、

商贾之家，一朝突变，阿爷阿爹被与官员勾结的对头夺走了性命与家财。姐姐和他被衷仆护着，逃离远走，最后用假的路引与姓名，落脚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

初来之时，他惊惊兢兢，总害怕追兵转眼就到。是姐姐日日夜夜陪着他，或给他讲些趣事，或喂他些可口吃食。

现在想来，那段突逢巨变的日子，姐姐也不过比他大三岁而已。她在安抚着受惊的他的时候，谁又会抱抱她，安慰安慰她呢。

时间长了，他可以自己出门与村里的小子们玩耍后，姐姐就开始了为这个家操持。

她从见了小猪仔会被吓得尖叫开始，到现是鸡鸭鹅兔一样不落。

天刚蒙蒙亮，小院里就开始了一天的热闹。煮猪食、拌鸡料、给兔子添把草、将嘎嘎嘎的鸭子赶下水，这些是姐姐早饭前的事。然后她会洗洗刷刷，缝缝补补至半晌。晌午短暂休息后，她会背着背篓去山坡打猪草，顺便经管那块才买下不久的地。

姐姐在做这些的时候，他在读书。而之所以会读书，是他自己觉得可以此为借口，不用跟着姐姐上山下坡，累死累活。

可现在，他知道，他必须认真读书了。

4、

今日本没休学，他与几个同窗却逃课去了市场瞎逛。他看见姐姐，在向一个衣裳腻得发黑的妇人兜售她自己做的绢花。

那个妇人一看就知道是乡下的懒婆娘，不爱干净，兜里没钱却还嘴上不饶人。

他虽站得远，但那妇人的嗓门实在太大，为了让姐姐将绢花便宜卖给她，嘴里没有一句好话。先说姐姐手艺差，接着又暗指姐姐不检点，最后说姐姐来路不明亮。

姐姐赔笑回应，终在那妇人说来路不正时，松了口，让妇人一个钱就买了一朵一日才能完成的绢花。

妇人走后，他看着姐姐微红的眼框，看着姐姐眼里的泪花，他的心，突然就疼得密密麻麻。

5、

“怎么还在那啊？菜都要上桌了，你快来帮我一下啊。”女人从厨房抬眼看着没动的他，“不会今日课考，你又没答好？”

女人没在他面前表露半分今日受的委屈，一切如常的举动，让他的心更疼了。

他轻轻一个深呼吸，将手里的书袋松了一松，像平常吊儿郎当，“姐，你就那么不看好你的弟啊！”

女人端着饭菜上桌，答道，“你读书一向不认真，真以为我不知道？”

他靠近女人，举着4根手指发誓，“姐，我会好好读书的。”

女人放下手里的饭菜，转身点着他的脑袋，“你啊，早点长大吧，一天天的，就知道吊儿郎当，咱家还得靠你撑起来呢。”

“姐，我今天，长大了。”他放慢了语速，眼里有这辈子头一回的认真。

女人轻声笑道，“好，那我坐等享福啦。”

他看着女人的笑，心里默默念着：好好读书吧，少年，那个女人值得最好的。嘴上则答着，“行啊，我定撑起参天大树，让姐姐好好乘乘凉！”

然后，在嬉笑中，一如往日那样，开始了姐弟的用餐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