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柿园

        从有记忆开始，便知村庄后半塬上有柿树园，也知道那是村子里埋死人的地方（现称公坟或官坟了），不知道的便是原来的生产队何时成规模栽植了这片柿树。对我来说，柿树园是一个既让我思念又让我害怕的地方，所以至今记忆深刻。

        当时的柿树园种着一种叫磨盘柿的涩柿品种，在那个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龄，放暑假时和小伙伴们套知了，转遍了村庄的角角落落，柿树园也就成为每年要光顾的地方。麦收的季节，柿子还很小，我们便摘了青柿子放在麦子囤里，几天后它由硬变软，便可以吃了；或者放在凉水缸里，几天后便没有了涩味，脆脆地吃在嘴里。那时候，柿树园在塬头上，没有外来水源，靠天“吃饭”，产量也从来不稳定。中秋节时，柿子树上全是红灯笼，生产队组织社员把柿子摘下来，按每家的人口分，一家也有好几十斤了。柿子分到家，爷爷在红薯窖里烘柿子，爸爸用残损的柿子做醋引，母亲要把柿子放在温水里脱涩后，柿子便会变得脆酥利口；或者把柿子和苹果一起放在塑料袋里，几天后就可以脱涩；甚至到春节时，还有人用柿子做饼子。母亲也曾把柿子皮削掉，放在阳光下直至被晒成软软的，便成了土制的柿饼。只是秋季多雨，再加上孩子们馋嘴，很少能等到柿饼成型，便已经消失了，更谈不上与富平尖柿削成的柿饼作比较了。柿子好吃但不能多吃，吃多了会造成大便凝结，那时候，经常看见家长让孩子趴在膝盖上，不是用棍捅就是用手指抠，现在说起来徒惹人见笑。

        柿子分到家，也曾让我出现生命攸关的事情。爷爷烘柿子用的是一种土方法，先把柿子堆放在红薯窖的拐窑里，把麦秸点燃后放入，快速用石板盖住，封闭严密。连续三天用同样的方法操作，不再继续；待到第四天，打开石板，把窖里的烟气排出来，这时候，柿子变得又红又软，看上去非常晶莹。拔掉柿蒂，用手抹去尘土或者轻轻拨掉柿皮，一口吞进嘴里，凉甜可口。在那个年代，水果少，吃柿子便成了农家的一种奢侈。而我，却因为急着吃柿子，在红薯窖里烟气没有排干净的情况下钻进了红薯窖，家里人发现时已经休克在里边了，费了一番手脚才清醒过来。

        柿树园也是让我害怕的一个地方，因为埋了死人，便相信哪里有鬼魂出没，更有让鬼魂纠缠的事情发生，所以小时候到今天一直害怕。记得那是上小学的一年，爷爷去世被送到了柿树园，作为孝子贤孙的我和兄长、堂兄，头七天黄昏去坟里烧纸钱打怕怕，回来的路上碰上了另一家去世的人家的子女，听着他们喊着“爹爹，回来”，便随口喊着“回来，回来……”。不料想，回家后便发烧至昏迷状态，还是奶奶找了村里的姨奶奶一起用祝由术攘鬼，嘴里骂道：“你不回你家，缠住我娃做啥……？”才让我恢复清醒。这件事让我多了一份对鬼神的敬畏，甚至相信真的有鬼，也对柿树园多了一份神秘感和害怕。

        后来呀，实行生产责任制分社包产到户，柿树园承包给了村中原来专职看柿树园的农户，要求就是仍按照原来的方法每年中秋节分给每家柿子。不过，这家人又给柿树园里套种了黄豆、绿豆，还有西瓜、南瓜，很是让人眼红。我家分的小块地在柿树园的北侧，10月农耕播种冬小麦时，便会从柿树园中间穿近道，间歇时便到园子里找遗留的熟透的柿子吃，尤其是被鸟啄过的柿子，浓浓的汁液很甜很甜。

        如今走出家门三十多个年头了，爷爷奶奶伯父母以及父亲已成了柿树园的常住户，原来的柿树园也几易其主，且原来的古老的涩柿品种也多换为产量高的桔蜜柿。柿树园依旧是柿树园，不过不再是原来的一块，村庄后的半塬上到处都是柿树园了。村子前后和各家门前，到处都是柿子树，我是说不清楚柿子的品种的，只知道兄长说七月黄、鸡心黄、火葫芦，大约都属于日本甜柿类。在我的记忆里，柿子树比较耐寒、耐旱，一般都栽植在塬上坡地的沟沟坎坎，但只要阳光充足，土厚地肥，雨水充沛，柿子的产量还是很高的。早在柿子挂果时，来至安徽浙江的商人便会来村子定产量和价格，八月底九月初便来收柿子，一直收到中秋节过后。这时候全村男女老少便投入到采摘柿子的生产中，村前村后到处都是采摘柿子的人，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在按收购标准筛选柿子。

        柿子树的广泛栽植，让村子的农户们尝到了甜头，听说今年收成好的亩产上万斤，一亩地的收入在一万五千元；还说只要你舍得上肥，管理得好，柿子树绝对不亏你……前几年国庆节假期，我借空回家探老人，一进家门便投入到筛选柿子的战斗中。兄长联系了柿子客代办收柿子，嫂子约了村子里的婶子年轻媳妇们帮忙筛选着符合大小标准的柿子，母亲也搭着手帮忙，只见家门口和院子中到处堆放着筐装的柿子，只见眼中闪现的都是红红的灯笼。在家陪伴老人的日子总是很短暂，吃过午饭我便驱车离开，临走的时候，兄长用果筐装了柿子放在车上，说也没什么可以带的，就带点家乡的土产吧。我强扪住心头的疼，依依作别了家乡，踏上属于自己的路途。

        今天，柿树园依旧叫柿树园，只是古柏苍松代替了原来的柿子树，而柿树园周边都是柿树园，园中柿子树已经成为全村村民的依赖，大家靠着它发财致富，振兴新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