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之花.朝花.狱城[中]》
文/素国花令
[本文隶属棠棣之花篇,文中一切均为虚构,请勿代入,禁止白嫖.]
前情提要:
为了给爷爷申冤,我按照计划来到了爷爷门下学生所在的余村,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名叫沈封昙的男人。
而后我发现,爷爷的故事,多跟余村有些关联。随后发生了一系列的事…
正文/
红土山?
我想起来地图上确实有这样一个地方,只不过没有确切信息,地图上的3D图来看,整座山死气沉沉,看不到一点儿活人气。
村长点了点头,说是。
村里人都在的时候,我才发现,村中的年轻姑娘少得可怜。细细一数,十根儿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沈封昙招呼着人手准备火葬,我帮不上忙,就出了村去找周全那个山寨的位置。
村外有几条小路,只有一条大路通官道。
这几条小路通的是不一样的山路,我这次不把那个小王八蛋给处理掉,我即墨樱这八年就算白给。
我低头点了根茶烟,看着地上的痕迹,然后向其中一条路走了过去。
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方才入山,这座山叫凤临山,整座山脉都是为了纪念凤凰降临而命名。
我站在山门口,抬头看着山上的山寨入口,这特娘的,建忒高了吧?
“来者何人?”
我还没迈上台阶,就有两个同款服饰,一样打扮的人堵住了去路。
我挑了挑眉:“我找周全,他在吗?”
这两个人虽然是山匪,但是没有一点儿匪气,反而还算有礼。
两个人交头接耳的说了几句,就让开了路,示意我上去。
我迈上台阶。一步两个阶梯,丝毫不想耽误时间。
周全那个草包,也不知道怎么坐上的大当家的位置,倒是那天那个一直没动的人,看着普普通通,但是他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破山我就爬了一个小时,跟我从村里到这儿山门口的时间差不了多少。
幸好我师父抓着我练武的那几年,我身体素质高了不少,不然恐怕得累趴下。
寨子口没什么人,门口匾额龙飞凤舞的写着寨子名儿,扬尘寨。
我走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这哪儿是山匪寨?这根本就是一个隐藏在深山中的民寨啊。
那山下的守门人将我引进来,带我过了拱门,正过一条石桥,对面的世界如同山中桃源,莺歌燕舞尽入眼底,靡靡之音不绝入耳。
那守门人通报了一声儿,我一个外人一到,当下四下无声。
那坐在主位的人朗笑道:“我就说,我们会再见面的。我叫琅青阙,姑娘叫什么呀?”
我好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你管老娘叫什么?周全人呢?”
琅青阙拍了拍手,一个姑娘带着两个手下,直接把周全带了上来。
他脸色阴郁,看到我的时候腿肚子都软了:“你!我就不信你在这儿敢动我!”
我迈上过道,顺手从桌子上拿了个酒瓶子,琅青阙摆了摆手,那姑娘和手下退开,周全跌退几步,眼中惊惧。
我走到他面前,把瓶子敲碎,用瓶子的尖锐直逼他脖颈。
“老娘什么苦没受过?什么罪没遭过?什么事儿没干过?你既不是亡命徒,又不是大能之士,杀你就杀你,还用得着挑个黄道吉日吗?”
那姑娘盈盈笑着:“姑娘,他这种人怎么能让你动手呢?脏了你的手。”
我冷眼看她:“有你什么事儿啊?”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开口:“他当不成大当家,有的是人收拾他,你不必动手。”
我放下那碎瓶子,凑近周全:“诶,我问你个问题,答对了,我就放过你,不然,天涯海角,除非你死了,我都得让你再断两条腿。”
周全缩了缩脖子,开口道:“你,你问吧。”
我双手揣兜:“这余村有一种花,很漂亮,那花是什么呀?”
“七…七月…唔。”
那花字还未出口,我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把一粒药丸塞进他嘴里。
周全满脸惊恐的想掰我的手,我不想让他碰,当下一个用力,甩开了他,他抠着嗓子想吐,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我甩了甩手,格外嫌弃的从兜里抽出纸巾擦手。
“你看,你还真是不得人心,这都没人帮你。”我把纸巾丢在地上,“你害我在水里泡了一下午,这是我还你的。你就等着被虫子啃的肠穿肚烂吧。”
杀人诛心,这事儿我熟门熟路。
我转身就走,琅青阙跟在我后面,美其名曰送我下山。
“你就那么讨厌我?我什么也没做过啊。”琅青阙一脸无辜,“你别那么抵触嘛,我跟你讲,我真喜欢你。”
“你喜欢个锤子你喜欢。”我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你打住,再敢纠缠我就让你筋断骨折。”
他委委屈屈一垂眼,我不吃这套,只觉得他脑子有大问题。
他跟我说,那些被送进山里的女孩儿,他都接回来了,山上的姑娘,大多是余村的人。
那个跟我说话的姑娘,是余村的姑娘,叫玉娘。
我想了想,觉得沈封昙在其中,肯定也有很重要的关系,从余村救下那些姑娘这件事,可不止有琅青阙的功劳。
我们到了山脚下,他跟我说:“我跟周全抢姑娘,自然也能保全她们。现在寨子里我说的算,所以以后不会有人做坏事。”
我直言不讳:“我喜欢沈先生,所以你没戏。”
“要不要这么直接啊?沈封昙那小子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啊。”琅青阙愤愤不平,“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寨子里还有很多的事儿得做。”
我抬了抬下巴,报了墨樱的名讳,向他道别。
总归这人跟周全不一样,想来有他在,跟沈封昙联手之后,整改余村,只是时间关系。
回了余村,我就直奔沈封昙家,村里的事刚刚处理完,他抱着一碗稀饭一碟咸菜坐在门口,眉眼疲倦。
“你就吃这个啊?”我皱着眉,“你放下,我去给你做饭。”
沈封昙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里的饭,然后乖乖放下了碗筷。
我问了问那些老人的事,他说道:“他们觉得红土山上有金子,就趁夜去了,结果全折了。”
红土山那地方,经常有小震荡,他们运气不好,正好碰到,结果被那种黄色的东西围剿,全军覆没。
沈封昙给我拿了个玻璃瓶子,他们带下山的东西全在这儿。
我正炒着菜,抬头看了一眼,那是一瓶子金色的颗粒状东西,像是矿物质,又不像。
我把菜端上桌,问道:“这是什么?”
沈封昙把瓶子收进箱子里:“这是活物,应该是墓里的东西。”
我问道:“红土山上有墓?”
“有,多的是,没看那山都是红的么?”沈封昙坐下来,盛了两碗饭放好,“土带血,尸带金。”
我坐下来跟他吃饭,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盗墓犯法。”
他看我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满脸都是无奈。我被他这一笑晃到,忙低下头吃饭。
吃完饭,我打算去找余老先生,就去了私塾。
他正坐在私塾的院子里,泡了一壶茶。朗朗读书声从门窗飞出,映入耳畔。
我走过去坐下,提壶倒了一杯:“老爷子,我想问问,您认不认识一个名叫即墨言的人。”
余老先生想了想,开口说道:“确实有过一个叫即墨言的人来过,不过那时候他还年轻,我年纪也不大。他是你什么人?”
我笑了笑,说道:“他是我的恩师。”
余老先生了然点了点头,跟我说了说爷爷的事,那年身为大学生的爷爷下乡三年体验生活,然后亲自教导了村里的孩子,余老先生的知识都是爷爷教的。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成了忘年交。
而后爷爷虽然离开了,但是还是把很多书稿留了下来,余老先生为了这教书之恩,便开了私塾。
而爷爷在这里,也知道了很多余村的传说。
算起来,整个余村都是爷爷的学生。
余老先生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挺惦记他的。他也算我们余村的恩师,可记得他恩情的人,却寥寥无几。他怎么样了?身子可还好?”
我不忍心告诉他爷爷已经病危,于是喝了口茶,笑道:“他身子还好,退休之后便选了个小院儿住下,有专人照顾,倒也算安稳。”
余老先生放心的呼了口气,他同我说:“当年他离开,我送了他一对玉珠。”
我心里一跳,从兜里拿出那串珠子给他看:“是这个吗?”
“对,怎么在你这儿?”余老先生看我一眼,幽幽叹了口气,“也罢,也是造化。他有爱人,我便在他走的时候,把这个送给了他,他转头将红玉给了他爱人作为定情信物。”
我心说我爷爷真不厚道。
我尴尬笑了笑,喝了口茶,转移话题:“当年余将军进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余老先生眯着眼睛,我也不打扰,就静静地等着,将凉透的茶倒了,又给他换了一杯。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村里的人迷信,这你知道吧?”
我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不然他们昨晚也不可能要烧了沈封昙。”
“孩子,这个地方,你不能多待,你的事做完,就赶紧离开。”
余老先生喝了口茶,开始缓缓诉说当年的真相。
当年各城都没有统一在一起,两城之战常常是一夕之间就发生了的。狱城城主昏庸无能,余家家主余舍当即带着三十万精兵良将杀赴边镇护城门。
可是后来出了问题,那时候来村里的并不是三十万,而是只有三万。
我一下子惊起了一身汗,是这样的,那天我跟沈封昙碰到阴兵借道,确实人数不太对。
剩下的二十七万人,在战场上死了将近一半,十四万又一分为二,一半被迫令召回,另一半又因与余舍观念不和导致叛变。
余舍剩下了三万人,三万真正的精兵,三万真正的亲信。
余舍主张誓死护城门,叛变的那一方,主张女子和亲,割地赔款为合。
余舍说,这一城的人命不能拴在一个姑娘身上,他是将军,就该誓死护城,哪怕战死,也绝不投降。
余舍被围困在山中,村民向来与世无争,被精兵包围之后,生活也确实受到了影响,可他们不敢反抗恶人那方,便将一切怪罪在余舍身上。
十五天的时间,村民不堪忍受,他们觉得余舍是灾神,便合计了一下,让几个猎户连夜上山,杀了余舍,把他的头送给了叛军手里,方才换来安宁。
叛军将余舍的头高悬营帐,余家那可都是有本事的,都欺负到头上了,怎么可能认这种事儿?
当即,少家主余时,带兵杀了过来。
而后余时以余将军的身份,击退敌军,护了城门,将那几个猎户悉数屠门,罪名为,叛城。
余将军死后,少家主将他葬在了红土山,沈军师与余将军关系甚笃,那三万士兵也都不愿意离开,便留了下来,为将军守陵。
而后余家的后代分散各城,但每一代都要有一个人回来守陵。
沈余两家是轮流的,到了这一代,留下来的,是沈封昙。
余老先生开口说道:“丫头,你喜欢封昙,我看得出来。那墓里的终究是没了气儿的,守着也没用。再过三个月,守陵时间就到了,你带着封昙一起离开吧。”
我点了点头:“好,到时候老爷子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住一起,我们也方便照顾你。”
余老先生笑了笑,沉默不语下来。我见不好多问也不敢多说,便转移话题。
我跟着他天南地北聊了很多,那时候我突然明白,我讨厌一个地方的人,并不代表我该讨厌所有人。
这世界总有例外,能让我因此喜欢上这个世界的风景。
譬如余老先生,譬如…沈封昙。
第二天一早,我便收拾行装离开了余村,我只告诉了余老先生,把那枚蓝玉给了他,让他代我交给沈封昙,便离开了。
路上我给沈封昙发了些短信,没什么太多的内容,都是些散碎的小事儿。
他都没回我,想是我不告而别他生气了,想着等尘埃落定再回去跟他解释。
我摸着胸口的红玉珠子,回头看向余村的方向。
等我,最多两个月,我会回到这里,带他们离开。
……
“不知道,没听说过。”
我又被房门关在了外面,幸好及时退了一步门才没有拍到脸上,我摸了摸鼻子,从笔记上又划掉一个名字,转身又去下一家。
这村子叫漾村,爷爷的学生比较多,三五个,不过有两个已经离开了。
除了这个村子,只有远在狱城另一边的村镇了。
到这儿花了我很多时间,我打听着,找到了最后一个人的地方。
她叫杨绣。
我抬手敲了敲门,门响了,也被推开了。
犹豫了一下,我走进去,轻声开口:“绣娘?您在嘛?”
“嘻…嘻嘻…”
我一转头吓了一跳,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抱着一个布娃娃在我身后傻傻笑着。
我从笔记里拿出照片,仔仔细细看了半天,也觉得这人不像啊。
她指了指屋子,傻笑着跑了进去,我只得跟在后面进屋。
可一进屋,她便坐了下来,眼神清明:“你是谁?来干什么?”
我开口说道:“我叫即墨樱,来找杨绣奶奶。她…”
“奶奶跟我说过即墨家,我也知道你的来意。不过,奶奶已经仙逝多年了。”她顿了顿,“我是杨绣的孙女儿,杨灵。”
屋里很干净,我坐了下来,在笔记上画了一个勾线,又把杨绣的名字圈住。
我有些失望,难道这件事真就要以这样的方式收场了吗?不行。我不认,我绝对不认。
杨灵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木质匣子,然后递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匣子的锁是千机锁,那是爷爷的挚友,也就是我师父才会 做解的东西。
这种匣子,只有爷爷的得意门生才有,数量并不多。
“奶奶说,即墨家的人来,才可以把盒子交出去。前阵子有个自称是奶奶同学的人来过。”杨灵想了想,补充道,“那人姓沈,我怕他骗我,没给他。诶你…你别哭啊…”
我抱着匣子,在她说到那个人姓沈的时候,一股酸涩蔓延开来,视线立刻被泪糊掉了。
我以为没有希望了,我以为所有人都放弃了。
可是没有,我知道除了我,还有人在努力着。
我抬手擦了擦眼泪,几下解开了千机锁,将盒子打开,里面有一封信,一本老旧日记,一支笔,一块铁牌,几枚老旧硬币。
笔已经不下水了,笔壳破损严重。
铁牌上写着一串数字,我认得,这是爷爷那届学生的学生腰牌,除了年份相同,尾号都不一样。
信封没有落款,没有邮寄地址,除了日期什么也没写,我拆开信封,里面有一张摁了手印落款杨绣的公证书,还有一封信。
信里交代了这匣子里东西背后的故事,那几枚硬币,是当年爷爷借给她的早餐费和车费。
那个年代一块钱能掰成一百块用,这几块钱也算是心意厚重了。
信里说,当年她被人胁迫,不得已才没能出庭。她最爱唱歌,那帮人威胁她要让她变成哑巴,再也开不了口。
可等她想开口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了,她发现,坚持梦想却顶着愧疚,这样的生活太难了。
哪怕她偷偷去看爷爷,诚心的道歉,却在爷爷告诉她没关系的那一刻被巨大的愧疚之浪拍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我的心情,爷爷都没有怪罪她,我更无法怪罪,她的孙女儿,装疯卖傻这么多年就为了等我来把东西交给我,我还能说什么?
杨灵说道:“对不起,我代奶奶道歉,老先生的事,我愿意出庭作证。”
我点了点头,把匣子装进背包里,看着她起身收拾,我走到外面,进来时匆忙,这才发现大堂里放着灵位,照片上的人,正是杨绣。
我取了三炷香点燃,举在额处向下三拜:“爷爷原谅您,我便也同爷爷一样原谅您。您有千机匣,是爷爷疼爱的学生,他的事,不怨您。”
我将香插在香炉碗里,转身看到杨灵拎着包袱站在门口,她把脸洗干净了,头发扎在后面,看着比刚才年轻了不少。
我没有资格替爷爷原谅任何人,可爷爷都不曾怪罪,我也不好指责什么。
于情,这是爷爷的爱徒,爷爷不曾多说,作为后辈儿,更无法多言,于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那时年轻,没有义务为了爷爷放弃前途。
狱城最不缺道德绑架,最不缺的,就是千夫所指,民心所向。
我不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但我相信,在大部分人里的小部分人中,一定还有像杨绣,像杨灵,像沈封昙,像余老先生一样的人。
我自认不是圣人,可我也不想随波逐流。
杨灵跟我离开,还算顺利,她始终抱着那个破娃娃,听说,那是杨绣留下来的唯一的遗物。
我回头望她的家门,像是看到那个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与照片里爷爷身边的小姑娘渐渐重叠在一起。
我们赶了一整天的车,又走了好几天山路,才到了铃村。
杨灵晕车晕的厉害,到了村口都没缓过来,蹲在路边吐的昏天黑地,我从包里拿了个苹果给她,让她缓缓再走。
铃村如名,整个村民住所的窗外,都挂有风铃,村中树木很多,连着红绸红线,挂着大大小小的铃铛。
有个小丫头看到我们,凑过来笑:“好漂亮的姐姐,姐姐来旅游吗?这里好久没人来了。”
“我找人。”我蹲下身子,给了她一根棒棒糖,“喏,你告诉姐姐,知不知道一个叫凤雪的人住在哪儿?”
小丫头把糖拿在手里:“凤奶奶家在村尾,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找到了。”
我向她道谢,她开开心心的跑开,杨灵站起身咬了一口苹果,扶着我的肩膀皱着眉头。
“好些了吗?”我翻开笔记看了看,“叫你别跟着来了,你非要跟着。”
“我没事,总归是我奶奶对不起你爷爷的,我能做点儿什么就做。”杨灵深吸口气,“还有多少人?”
“没多少了,也就这些了。”我皱着眉,“时间跨度太久,有的人已经去世,或者找不到了。”
杨灵笑道:“那我们去找接下来的人吧。”
沿着这条路向前走,一路看到一些村民,都很热情的打招呼,跟余村的人不太一样,但是那股子热情又似乎有些问题。
直觉告诉我哪里不太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哪怕他们再热情,我也觉得心里不舒服。
倒不如余村那些村民。
我抓着杨灵的手低声说道:“情况不太对。”
杨灵压低了声音说:“可我觉得他们很热情嘛。”
我摇了摇头,直觉对我来说,就像是预测环境的辅助工具,而它也确实很准。
我也借助过直觉躲过几次灾难,可我并不会完全依靠直觉就是了。
我们一路打听着走到凤雪家,敲了敲门。
门推开一个小缝隙,一个男人探出头,他长得憨厚老实,看到我们时也没把门打开。
我开口说道:“凤雪在吗?”
“不在,这儿没有你们要找的人,赶紧…”
他眼露惊恐,一下子关了门,我回身看去,杨灵退后两步,跌进我怀里,我揽住她,微微皱着眉,数十个猎户举着枪对着我们。
那个给我们指路的小姑娘挤进来,开口笑道:“两位姐姐,这里是好地方,要不要留下来?”
我们退无可退,亦不能反抗,我一个人就算了,偏偏杨灵跟在我身后,这些人又是在淌过山路的猎户。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捏碎信号丸,但问题是,未必有人来救援。
火红的凤凰从天空炸开,紧接着,我们被村民分开,我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枪托打中头晕了过去。
……
醒过来时,头疼欲裂,但是听到了杂乱的呼吸声,应该不止有两个人,便没睁开眼,屏息将呼吸放到最轻。
“这女人流这么多血,不会死了吧?”
“不能吧?那一会就把另一个送过去好了。”
脚步声过后,是开门声,借着就是铁笼上锁声。
杨灵哭着叫我:“樱子…樱子…你醒醒…呜…我好怕…”
“嘘…”我睁开眼睛,打了个嘘声,“我没事…你别怕,我们小声儿点。”
我不确定有没有救援,只能在内部考虑逃走。
这个村子的人应该是惯犯了,只不过应该是地远路偏,没有人管。
我们被关在铁笼里,月上中梢,能看清一些东西。
我动了动手,扯动了手腕上的锁链哗啦啦作响。
我压低声音跟她交流:“什么时候了?”
“晚上了…”杨灵抽抽搭搭的强忍着没哭出声,也小声回我,“我们还能逃出去吗?”
她装傻躲过了爷爷的事,但到底也只是个普通女孩儿,我稳下心思让自己冷静下来观察情况。
我的手分在两边儿,凑不到一起,包不在这儿,身上唯一一个信号丸也被我炸开了。
但是我能够到她的一只手。
我开口说道:“灵儿姐,你能够到我的袖子嘛?”
杨灵颤巍巍的说道:“可…可以。”
“我袖子上,有一个别针,你拿下来给我。”
我喘息着,头疼的愈发厉害。杨灵把别针递给我,我将身子侧了侧,艰难的将别针捅到锁眼儿里。
冰冷的锁铐将手腕儿勒的生疼,我咬着牙开锁,只觉得手腕儿发酸发胀,最后都感受不到手腕儿的存在了。
“咔哒…”
我松了力道,长呼口气,浑身都被汗打湿了。
杨灵喜出望外的开口:“成功了吗?”
“嗯,别怕。”
我就着月光,能看到开锁的那只手手腕儿红肿,另一只手则已经磨破出血,锈渍在伤口上格外明显。
我用别针将铐子打开,又把杨灵的铁铐解开,转而便偷看了眼外面,外面没人,应该是觉得我们逃不了,所以没人看守,这也正合我意。
就着月光,我把笼子的锁也给撬开了。
“你在下面等我,听到我学了猫叫再下来。”
我率先跳下去,结果刚站稳,就看到一个人站在我面前,我摆出架势,方才看清这人是谁。
这正是凤雪家里,给我们开门的老实男人。
“我…我是来救你们的,你们的背包我拿来了…”他把背包递给我,“村里来了人,他们都去应对了,我趁乱过来的。”
“谢谢。”
我把背包接在手里,学了声儿猫叫,杨灵一闭眼就跳了下来,我伸手把她接住,她惊魂未定的看着那男人。
男人姓梁,是凤雪的儿子,他跟我们说,凤雪在几天前被人带走了。
我暗暗揣测那人可能是沈封昙的父亲,可是沈封昙六岁那年他就离开了,这得怎么才能联系上他啊?
梁叔告诉我们,这个村子的女人,大多是被拐来的,扣下好看的游客这种事儿也时常发生。
杨灵心有余悸的抓着我的衣角,躲在我身后低声哭着,我只得握住她的手,无声安慰着。
我问:“那有没有女人逃出去?”
梁叔想了想:“我家觉得这事儿脏,不想掺和,在家里修了密道,通的是山林那边儿,也帮过几个,目前还没人发现。”
“大当家的,樱姑娘在这儿!”
一声喝之后,我愣了愣,就看到一队人举着火把围了过来,梁叔当下就举起猎枪,虎视眈眈的看着那帮人。
那帮人让开一条路,琅青阙便走了过来,我有点儿傻眼,他的寨子跟这村子几乎是对角线隔城相望的,怎么他会出现在这儿?!
风吹动红绸和铃铛,叮当作响,那铃声清脆悦耳,倒是好听。
我压下梁叔的抢,说道:“没事,我认识。”
琅青阙笑了笑:“夫人,又见面了。”
“谁特娘的是你夫人?”我几乎想把背包丢他脸上,“狗嘴吐不出象牙。”
“行行行,我招惹不起你。”琅青阙老神在在的走过来,“要做的事做完了吗?做完了我护送你们出去。”
“这里的事做完了,你把梁叔和杨灵带出去吧。”我指了指梁叔,“我去下一个点。”
琅青阙点了点头,带着他的人拥着我们三个离开。
我问:“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他说:“在附近办事,看看山头,结果就看到了你的传信凤凰。”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的东西?”
他笑了笑:“那天你在余村放凤凰,我正好看到了,所以我就来了。”
我要是不喜欢沈封昙,我可能真就被他感动了,可感动和喜欢是两码事。
我认认真真告诉他:“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机会还给你。”
“也是有人委托我帮你的。”琅青阙双手插兜,“我希望你喜欢我,如果不喜欢,我不希望你对我抱有任何感激。沈叔叔叫我来的,封昙是我的兄弟,你喜欢他,我护着你,应该的。”
我不知道怎么搭话,只是转头看着他们扣押的村民,细细一看,少了个人。
带我们进村的那个女孩儿不见了。
我问梁叔:“带我们进来的那个女孩儿是谁?”
“她是最近被拐来的,可没想到…”梁叔叹了口气,“她叫蔷薇。”
我将这名字记在心里,直觉告诉我,这个女孩儿有大问题,可我现在孤军奋战,还是先把爷爷的事解决完再说。
琅青阙让他的手下孤雁送我,他带着杨灵和梁叔离开了,临走前他还嘱咐孤雁保护好我。
琅青阙走的潇洒,头也不回跟我挥手:“我们还会见面的。”
我眼见星幕浩瀚,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孤雁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年纪二十岁左右,很健谈。
他坐在驾驶座问我:“樱姐,去哪儿?”
“尚村。”我把安全带系好,“你认路吗?”
“当然了,山里的路没有我不知道的。”孤雁发动车子,“你不知道,看到你的凤凰信号,大当家的疯了一样就过来了。你说我们大当家的哪里不好?你怎么就不喜欢他呢。”
我认认真真想了想,琅青阙,他不缺钱,身份也比沈封昙高,要说有什么不够好…
我开口说道:“他没有封昙好看。”
孤雁笑了笑:“樱姐你也太现实了吧。”
我笑着没搭茬儿,低着头处理伤口,他便跟我絮絮叨叨说开了。
沈封昙和琅青阙一样大,十几岁认识的,两个半大点儿小伙子拖拉着一个他,他们三个关系顶好,但是除了余老先生没人知道。
琅青阙就在山里发展,像余村那样,献祭女孩儿的村落不在少数,他们就联手出了个昏招儿,沈封昙主村内,琅青阙主外部接应,想办法把那些姑娘全都保了下来。
玉娘就是其中一个。
孤雁谈到玉娘,脸都红了。我了然一笑,知道这傻小子是喜欢人家。
当时他们在山里,帮他们的是周先生,周全是周先生的儿子,可他是个不争气的。
不过周先生得了重病时发了话儿,大当家的位置他给自己儿子,能不能坐得稳,看他自己本事。
事实证明周先生的顾虑是对的。
琅青阙本来还惦念着周先生的帮衬之恩,可周全越来越过分,他实在忍无可忍,正愁没借口把他拉下台,却没想到我先发难了。
孤雁神神秘秘的说:“你知不知道,我们大当家是什么背景?”
我怎么可能知道?
十六岁之前只知道学习,接下来的两年便开始着手跟父母脱离关系,往后的八年我便奔忙各地,哪有时间了解其他的事情。
我摇了摇头说道:“别卖关子了,你直说吧。”
孤雁得意的开口:“我们大当家的,是狱城城主的亲哥哥。”
我靠在椅子背儿上,用纱布缠好伤口。细细回想了一下,确实是有那么一些印象。
琅青才是姓氏,但是说姓琅那也没错,钦克萨那么多城池,哪个没有几个镇城的大家族啊?
他家是曾经跟即墨家并排狱城双绝的复姓世家。
不过琅青家一直是担任城主要职的,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琅青阙既然自小在山中筹谋,那只能说明一点,琅青家要变天了。
琅青阙秉性不坏,他那个弟弟,也就是狱城城主琅青邬应当也不是无能之辈。
或许,不止他们家族内部,狱城,也要变天了。
一个时代的腐朽,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形成的,与其说某个时代是垮掉的,不如说从这个时代之前,就开始垮掉了。
相对的,一个时代的改变,亦不是立刻开始的,它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这个过程,会相当的漫长。
当然,前提是需要一个领航者指引。
我觉得头疼,不敢在胡思乱想下去,便靠着睡着了。
临睡前我告诉孤雁,不必急着赶路,若是累了便休息。
……
“樱子姐,醒醒,我向村民打了饭,你多少吃点儿。”
我睁开眼,按了按太阳穴,孤雁拿着饭盒给我,正是正午,我们正在尚村外。
尚村安宁得很,普普通通的一个村子,蜿蜒的土路向村中伸展而去。
这里倒是很干净,像是书中所写的世外桃源了。
“谢谢啊。”我拿着饭盒打开,是菜粥,“你怎么叫了这么个名字?”
“我姓顾,但是太女人了,放在山上一点儿威严都没有。”孤雁靠在车边儿笑着,“索性我也只有大当家的和昙哥两个朋友,孤雁这名,很应景。”
“雁无孤鸿。”我笑着挪愉了一下,“大雁一生只有一个伴侣。”
孤雁红了脸,低下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儿。
我几口把饭吃完,将一次性饭盒收进垃圾袋,开了车门下车。尚村有三个,我们打听了一下,得到的结果却不尽人意。
我们坐在车里,我把头抵在车窗边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孤雁摸了摸头,颇为感慨地说道:“这也太不巧了。”
这三个人都离世了,最后一个在我们来的前一天下的葬。
我捏着眉心,然后颤抖着手将笔记上的人名划去。
剩下的大半个月,我们接连去了剩下的几个地方,都无功而返,一股子火气压在我心里,几乎压不下去。
而三个月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樱姐,你别灰心,我们再找找…”
孤雁跟着我吃了几次闭门羹,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我深吸口气,转而看他:“去狱城朝街的私立医馆。”
孤雁发动车子,开口问道:“怎么?那儿也有人?”
“我家人在那儿,把我送回去你就回去吧。”我低头点了根烟,望着窗外的风景飞速而去,“我已经没有人要找了。”
孤雁安慰道:“樱姐,你别气馁,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说是吧?”
我没说话,眉头紧锁。
当天傍晚,我们到了古荏的医馆,孤雁跟我进去时,古荏正要上楼,看到我愣了愣,然后折了回来。
“你头怎么整的?让你爷爷看见了还不得跟你急啊。”
“啊,意外。”我抬了抬手,给他看手腕儿的伤,“帮我包扎一下吧。”
古荏脸都黑了,拎着我后脖领往他的办公室走,我知理亏,不好多说什么,孤雁自然跟在后面。
“你坐着,我找药箱。”他边翻柜边开口,“你爷爷好转了点儿,但是根治不太可能。他年纪大了,身体机能下降太严重了。”
“我知道了,多谢你了。”我垂头看他把伤口的腐肉剔除,拿着棉签擦消毒液,“我一会儿去看看爷爷,然后回趟老宅,你帽子借我用用。”
古荏直起身,拿着纱布把伤口缠好:“你瞅瞅你这伤,咋想的啊。”
“不小心弄的嘛。”我看向孤雁,“你去食堂吃点儿东西吧,辛苦你了。”
孤雁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古荏看我一眼,长叹了口气:“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什么也没查到。”
“时间跨度太久了。”我颓然坐在椅子上,“有些人已经离开了,能帮我作证的人大多不愿意出头。”
“樱子,我一开始就知道,我劝不动你。你是个一直向上的人,没到最后一刻,你不会放弃的。”古荏帮我上完药,把东西一点点收进医药箱,然后盖上盖子,咔哒一声儿响,“你既然决定了逆着洪流向前,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我抬眼看着他,扯了扯唇角,点了点头。谁都会劝我放弃,只有他,推着我向前。
他知道我心甘情愿,我知道我回头就能看到他。
其实我跟他不过泛泛之交,但他古道热肠,待我如兄妹一般好,能为我做到这些,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我走出他的办公室,将他的帽子扣在头上,一步一步拾阶而上,在这一步又一步中调整好心情,直到走到爷爷的病房,推门进去。
“爷爷,我来看你了。”我走到病床边坐下,眨巴着眼睛,“爷爷,我最近忙了点儿,你不会怪我吧?”
“你该忙就忙。”老爷子难得精神矍铄,撑着坐起身,给我剥了个橘子,“来,尝尝。”
我接过来,掰了一瓣儿塞进嘴里,这橘子太酸,但我还是笑着看他:“好甜啊。”
“一晃眼儿,你就这么大了。”老爷子疲倦的躺了下来,“樱儿,爷爷没几天可活,你也有自己的人生…”
“爷爷。”我打断他的话,抬起头认认真真看他,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我扯开一个笑,“我有喜欢的人了,是您学生的孩子。师承余老先生,长相俊朗,家境合适,待您身子好些,我带来给您瞧瞧。”
老爷子握着我的手,点了点头:“好好…爷爷便等着。”
我扯了扯被子,握着他的手,他困倦的入睡,病痛折磨,他瘦骨嶙峋,眼窝深陷。
我摸着他的骨节,放在唇边吻了吻,便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起身离开。
我没喊孤雁,一个人走到外面的院子里,花坛边的花飞散飘零,见花却如见人。
我手里还拿着那个橘子,便坐下来,掰了一瓣儿塞进嘴里,我不爱吃酸,酸得我眼泪都掉下来了。
我压低了帽子,边哭边把那橘子吃完,我怎么忍心看着我那么好的爷爷,带着污点归尘落土?
将帽子送回去时,古荏不在,应该去查房了。
我借了他办公室的盥洗室洗了把脸,镜子里,我眼眶发红,那双眼睛连最后一点灵气都消散殆尽,嘴角下落着。
我抬起手,食指推着嘴角上扬,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笑来。
还没到尘埃落定的时候,我不能就此认输。
我虽然没有被爷爷亲自教导,但是他的课,他的故事,我听了八年的日夜。
爷爷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他虽然是文人,却自有傲骨。
我身为他的孙女儿,自然也不会轻易投降。
出了古荏的办公室,孤雁提着食盒站在走廊边,歪头看着我。
我开口说道:“既然还没走,那就麻烦你送我回趟老宅。”
孤雁笑着:“不麻烦不麻烦。”
老宅在狱城的襄煌台,车程快的话,也得五个小时,我在路上发了烧,强撑着听孤雁唠叨。
这小子实诚,我什么也不问,他自己就什么都告诉我了。
我跟他说,襄煌台上,有一棵树,这棵树上了百年,上面挂满了红绸丝带,许愿很灵。
孤雁笑道:“你许愿了吗?”
我认认真真想了想,点了点头:“八年前,许了。”
孤雁又问:“实现了吗?”
我应说快了。他便同我讲这次去也要去许个愿。
八月三的清晨,我们抵达了襄煌台。
襄煌台,如其名,它是一座山消尖了山顶一般的高地,民居建立在上面。
这里充分保留了以前狱城建筑的模样,被称之为“三才台”,古色古香的建筑与长街花巷,这里的老街坊都是格外善良的人。
“樱先生,您回来了。”穿着流苏衫的小姑娘俯身一礼,“台中一别,已有三年有余,樱先生身子可好些了?”
当年清瘦的人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飞霞于脸颊作那胭脂,肤白胜雪,乌发如墨,一双挑尾的眼流波送转。
“我并无大碍,劳挂心了。”我摸了摸她的头发,“襄柳,你去告诉你哥哥一声儿,若是有空,来我家找我。”
襄柳点了点头,转身跑开了。我带着孤雁回了老宅,宅门干净,想来也有人来打扫过,推门而去,院内没有杂草枯叶,同我离开时没有任何区别。
孤雁开口问道:“她怎么喊你先生?”
“三年前在这儿待过一季,那时候我在山崖跌落,腹部被尖枝贯穿,我放了信号丸等待救援等了三天,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我走到院子里的秋千上坐下来,“我没处可去,便回来老宅,空闲便召了台中的孩子学点儿课业。刚才那姑娘的哥哥,也算是我教出来的。”
孤雁投来一个眼光,我坦坦荡荡的对着他的目光,他若有丝毫怜悯,我恐怕就要把他扫地出门了。
没一会儿,门被人推开,穿着长褂斜襟的人跑进来,端几分儒雅隽秀。
“先生,柳儿说您叫我?”他几步走到我面前,俯学生礼,“襄秋见过先生。”
“没的来我这儿端这架子。”我笑了笑,“我聘你作状师,你可接可不接,全凭你心意。”
“我自是接下的。”襄秋直起身,眉宇间全是少年义气,“这天底下还没我打不赢的官司。”
三年前我见他,他还是个毛头小子,端的是天地不服,连他爹娘都管不住,结果让我揍了几顿,当下就老实了。
孤雁接了个电话,便先告辞了,我自然也没送,只说谢他这几日帮忙,有缘还会再见的。
我在襄秋家蹭了饭,转而便带他回了书房,将这么多年搜到的证据全都摆在桌案上。
“这么多?”襄秋翻着资料看我掌灯研茶,“言老先生的案子我倒是知道,襄煌台的人都不信他做得出那种事,可我没想到资料摞起来能有这么多。”
“资料虽然多,但我们缺少直接证人。”我将茶泡好,斟了一杯给他,“可即便没有证人,我也想试一试。”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容不得我退缩了,成败在此一举。
襄煌台的人,与狱城不一样,他们有文人的风骨傲气,有自己的是非观念,他们明白天下事三三两两,均不能用黑白二字作评。
我的师父也说,白昼黑夜从不是骤然而至,须得慢慢过度,方才能分出时限,遑论世间黑白。若只黑白两分,是非为界,便丢了该有的公允。
师父名叫凰清越,是襄煌凰姓氏族族长。凰家最是神秘,四散各地,只有他留在襄煌。
他教我颇多,与我相差二十岁,在三年前离世,葬在襄煌台。
本是最好的年纪,可惜天妒英才。
他若是还在,定是改写狱城历史的人之一。
不过我是他徒弟,只要我做到了,也算做他的一份儿。
我与襄秋开始了不分昼夜的取证,襄柳也开始联系襄煌台的人联名公允,重审冤案。
那些证据被我们抠成了十几页纸,密密麻麻的尽是我们需要的重要证据。为了让证据线完整,我们绞尽脑汁,连中秋都不曾好好过。
用时一个月。
襄秋跟我说:“只凭这几张纸,就想要推翻供状,实在是天方夜谭。”
“我知道,可除此之外,我没有更多了。”
八月份的最后一天,我跟襄秋难得有一个休息日,可似乎是因为我们动静儿太大,当晚,老宅起火了。
星星之火,就将整栋木质老宅笼罩在火海之中。
襄秋惊醒时,烟雾正滚滚而来,正是黎明前夕,夜晚最黑暗的时刻。
他拽着我就往外跑,风一吹我一下子清醒过来,资料还在里面!
我一把挣开他,用水井边儿的水桶打了水兜头浇下,衣服被打湿之后,便冲进去抢救资料。
襄秋大声吼我,连名带姓儿:“即墨樱,你不要命了?!”
那火势被风一吹,蔓延很快,一路窜上横梁,烟呛进嗓子,我剧烈咳了咳,将所有资料卷在一起抱在怀里,转身时,横梁却直直砸在我面前。
我退后几步,身后的书柜吱呀两声儿,摇摇欲坠。我皱了皱眉,向前冲去,脚下一绊时的犹豫空当,那书柜恰好砸下,直接压在我腿上。
我被这一下子砸趴,压到一些火苗,却还是死死护着资料,腿部灼烧感逐渐强烈,我咬牙将一条腿抽出来,一脚踹在书柜上方才脱身,一拍地面爬起来,往外冲。
“快救火!”
“樱先生还在里面!”
我耳边嘈杂,闷咳着看了看周围,发丝被火燎得作响,闭了闭眼,几步冲了出去,整个人撞出火焰跌在外面。
衣服粘上火苗,我一把丢开资料,在地上滚着扑灭了火,气喘吁吁的躺在地上,襄煌台的人手忙脚乱的扑火。
也不知是哪个,往我身上兜了一大桶水,我这才觉得身上的灼气减缓几分。
“樱先生,我们抓到纵火的人了!已经送到台府去了。”
我坐起身,襄柳拿了毯子,将我整个人裹在里面,她吓坏了,抱着我就哭。
我咳了咳,看着台中的医生跑过来,当下意识一松,晕倒在襄柳怀里。
……
这场大火得以控制,老宅保了下来,台中的乡民自发组织着重修。台府是襄煌台向上批准而成,类似于守备军的地方,一般是村中德高望重的担任要职,即墨家在台府也有一定的地位。
襄煌台最有名望的三家,便是即墨,襄家,凰家。我家被烧,台中当即对纵火者重判,村民牵头儿,送去吃了牢饭。
我被烟熏了嗓子,没法儿开口说话,身上大面积灼伤,头发也因此从腰际裁短了一些,好在资料抢回来了。
我写了一页纸交给襄秋,他皱着眉看完,说道:“你是觉得,有人不想我们再继续下去?”
我点了点头,这次抓到的人,我也去看过了,一问三不知,拿钱办事儿,应该是个小喽啰。
襄煌台有三才,即墨主文,凰家尚武,襄家经商。
我不知道襄秋怎么做的,凰家的人知道我家被烧,当即全都回来守着襄煌台。
凰家的小家主年纪不过十二三,少年老成,眉眼间有我师父凰清越的三分相似。
凰家像是受了什么诅咒一样,他家的人五十岁顶天了,所以继任家主的年纪都不大。
可他们家个顶个都是天才,皆知文客即墨,不知襄煌凰家亦是文武双全。
我休息了一个星期,说话沙哑,有轻微的气声儿,我跟襄秋又花了时间,把资料全部填补齐全。
“你是真不要命,我叫醒你出去之后,火势就被风吹起来了,你还敢冲进去。”襄秋倒了杯水给我,“你快把我吓死了。”
“资料在里面。”我揉了揉肩膀,“我还有八年,老爷子没有了。”
“若是言先生…你就把他接回来,襄煌台永远是你们的家。除了你爹妈啊,我们可不欢迎他们。”
有的话没出口,但我们心知肚明。
我点了点头,但我要把他干干净净接回来,那时候打心底里觉得,若是未平反,则为落叶归根,若是平冤屈,那叫荣归故里。
我执意起身休养,全靠一口气儿撑着,时间一晃,就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了。
襄柳带着请愿书来找我,她做了什么我不知道,襄煌台几百人,却拿出了一份千人都多的请愿书。
她冲我得意笑着:“襄煌台上到老人下到稚齿儿童,左至至亲至缘,到外家亲信,都来签了字。”
她说,襄煌台从来都跟外面不一样,他们归属狱城,又不属于狱城。
襄秋告诉我,他已经提起上诉了,审批下来会告诉我。
凰家的小家主揣着小手站在院子里看花,那是最迟的晚花,它一开,我就知道离下雪不远了。
我坐在秋千上,仰头看着那白如雪的花,淡淡的香萦绕而来,我想念余村的那个人了。
“樱先生,您身体好些了吗?”凰晚刖歪着头看我,“听秋哥哥说,您伤的很重。”
我冲他笑着摇了摇头,又招了招手,他几步跑过来,我将他抱进怀里,脚尖一点,将秋千荡起来。
才十二三岁的小娃娃,一张脸稚气未脱,偏偏还像个小大人一样,常常板着脸。
凰清越是他叔叔,我是他叔叔的徒弟,怎么着叫我一声儿姐姐也不过分,我带着他玩,就更不过分了。
凰晚刖仰着头看我,眉眼绽开一抹笑:“樱先生可以再荡高一点儿嘛?”
“嗯。”我嗓音沙哑,还没完全恢复,“那你…抱紧点儿。”
凰家的人一进来,我冲他们挑了挑眉,脚尖儿一点,秋千荡得更高。
为首的那个我认识,凰清秋,我师父的亲弟弟。
他扯着嗓子喊:“姑奶奶您小心着点儿,别把我家小家主摔了。”
我抬起手,一把飞刀飞过去,他笑嘻嘻躲开。
我低声儿跟凰晚刖说:“他要是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替你揍他。”
凰晚刖笑着搂我的脖子:“樱先生,小叔叔说你凶。”
我回问:“那你觉得,我凶吗?”
凰晚刖想了想,说道:“樱先生就像那花儿一样,迟来春色。临寒有傲骨,沾雪亦自柔。”
我带着凰晚刖玩儿,他孩子的天性未泯,跟我闹了一下午,凰清秋几次看不下去要带他走,都被襄柳拽着耳朵去一边儿训话了。
凰晚刖偷偷问我:“樱先生有喜欢的人了吗?”
“有了。”我抬指刮了刮他的鼻尖儿,“以后带回来给你瞧瞧。”
“配得上先生的,得是世间最好的男子。”凰晚刖挺了挺胸脯,“他若不够好,襄煌台的人,都不会答应。”
我笑:“是,襄煌台的大家,是我的娘家人,他若是欺负了我,我肯定要告状的。”
那小孩子压根儿没几两肉,偏像个大人一样:“樱先生可是我们襄煌台的宝贝,反正我读完书就要回来这边,要是有人欺负了你,我凰家第一个不答应。”
晚上的时候,我念那人念的紧,便给发消息给他。
我说:“我的事快做完了,不日就会去余村找你,我一切安好,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他久久没有回信儿,我快睡着的时候,他回了我一句——
“我父亲给我买了一根很适合我的发带,你要不要来看看?”
我脑子里第一个跳上来的,是我第一次见他的模样。
凰晚刖觉得我该配世间最好的儿郎,我却觉得,世间儿郎再好,也不及他沈封昙半分。
我拥甜蜜入睡,只觉得伤痛都轻了几分。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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