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之花. 朝花. 狱城[下]»
文/素国花令
[本文隶属棠棣之花篇,文中一切均为虚构,请勿代入,禁止白嫖.]
前情提要:
我和杨灵在铃村被扣下,幸而琅青阙及时赶到,加之我这么多年的能力,才得以逃脱,他派遣了一个名叫孤雁的人与我同行。
而后我带着资料回了襄煌台,而后老宅大火,我受了重伤,至此,我所有的时间一度缩减…
正文/
九月十六,襄煌台有外人来了。
襄秋第一时间来找我,我正翻着资料看有没有缺儿,趁着还有时间,好补全一下。
他把我手里的资料摁在桌子上,我抬头看他。
他满脸埋怨:“我叫你半天你都不理我。樱先生,有人找你。”
找我?除了襄煌台的人和古荏,我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交好的人。谁会来找我啊?
襄秋跟我走到襄煌台的入口,远远的,就看到入口人头攒动,为首的人是个穿着白色长衫的男人,年纪看不出,仙风道骨,一身儒雅之气。
我隐隐约约在他的眉眼里看出几分端倪,脑子里瞬间跳出一个人——沈封昙。
他看向我,微微勾了勾唇角:“即墨言后生,沈誉。”
“您是…封…沈先生的父亲…?”我捏紧手,“沈…沈伯父好…”
“听昙儿说,认识了个有趣儿的姑娘,她在找我。我猜是你,正好我这儿也都准备充足了,便来看你。”
我在他身后的人里,也看到了熟悉的人,有个看得出年轻时还算温柔的女人,是凤雪。
襄秋小声儿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看,这不是机会吗?”
凤雪杵了杵沈誉:“这姑娘长得真俊俏。”
眼前的人形形色色,除了沈誉长得年轻,其他人都已经做了爷爷奶奶,可到底都算是爷爷的学生。
除此之外,杨灵和梁叔竟然也在。
“还有我啊,又见面了,樱姑娘。”琅青阙从沈誉身后跳出来,孤雁与玉娘跟在他身后,“你看我们多有缘分。”
我还没开腔儿,沈誉就揪住他的后领子:“这是我儿子看中的人,别打歪脑筋。”
琅青阙当即怂了下来,我笑着看他,或许是第一次见面他是土匪那边儿的,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面目可憎。
可细看下来,他的五官确实普通,但说不上难看,是属于越看越好看的那种。
不过比不上琅青阙就是了。
襄秋开口说道:“今儿也算是好日子了,请大家进来吧。”
人不多,襄煌台有客栈,我同老板说,他们是为了我爷爷来的,饭钱房费算在我头上。
老板笑着说:“既然是为了言老先生来,便免了这些,我这儿不缺钱。”
我摇了摇头,将卡留给他,转身就离开了。
这些年我赚了不少钱,也搭进去不少,可总归身外之物,没了还会有的。
我沿着襄煌台的主道向前走,正是饭点儿,炊烟袅袅,台中安静,晚花簌簌来香。
我走到那棵树下,红丝带随风飘摇,风铃声儿不绝入耳,这树有百年,树叶茂密,坐落在襄煌台的南丘。
南丘的春三月,会有蝴蝶迁徙,那时候的风景,不可用语言描述。
我从树下的香庙取了香点燃,对着那棵树拜了三拜,将其插在香坛里。
八年前,我在这里系了红丝带许愿,八年后,燃香拜了,算是还愿。
我向附近的老街坊讨了坛清酒,坐在树底下喝酒,阳光穿透叶隙,缓了秋风的寒。
八年前,我在这里许愿,只要能让爷爷恢复清白身,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个代价发生在三年前,那时古荏要去出诊任务,便跟我一同前往。那时我师父身子不好,我去那里找药材。
古荏在山外围,我得进深山去。可山中有个疯子,我看到他的时候,已经采了大部分药材,还差一味药了。
他活撕着吃了一只兔子,满身都是血,形容可怖。
那双眼睛尤其骇人,那个场面,我至今都忘不了。那人看到我的时候毫不犹豫就扑过来了。
我对逃跑有心得,但那人速度也不慢,我带着他绕了很久,实在没力气了,就转身跟他拼了命。
我虽然解决了那个人,却被推下了山崖。
腹部被尖枝贯穿,手臂重创,腿部重伤,我撑着放了信号丸,可接下来就是漫长而痛苦的等待。
等待救援等了三天,山中寒风刺骨,我身受重伤,不幸中的万幸是,我找到了最后一味药。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古荏找到了我。
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差点儿没救回来。
还是古荏拿了人参吊命撑了过来,一能下地,我就急忙回了襄煌台。
经此一遭,我失去了生育的资格,也失去了温润如玉的师父,他没能等我回去。
襄煌台的墓葬,是天棺悬葬。
他走的时候没人发现,尸体已经腐烂了,他就坐在桌边儿,面色灰败。
他没能看我最后一眼,我却只能送他最后一程。
作为他的亲弟弟,凰清秋带人回来下葬,他看着我,只是说了一句:“错不在你,好好活着。”
那八个字,跟师父最后留在书桌上的信条一样。
我喝了一整坛清酒,却醉不过去。
从那之后,我每次都要考虑,这步该怎么走,走错了该怎么办,若是师父他会怎么做。
我变了。再也不会事到临头再去做,而是一心一意的去提前准备,提前去做,提前考虑好这件事的后果。
我取了一根红丝带,站起身,用炭笔在上面写了一个“樱”字,挂在树枝上。
我的愿望是——
……
九月十八,襄秋提交了讼状文书,告当年的判官,告渡绝的上司。
这场状告,告的人最多。
襄秋以状师的身份,在网络发布了所有的信息和预告。因为琅青阙身份的原因,讼状文书的批示缩减到了三天。
可是古荏突然传信儿给我,爷爷,病情严重了。
我把一切安排好,将所有的信任寄托给襄秋,便赶到了古荏的诊所,他站在门口等我,冲我挥了挥手。
我几步跑过去,开口说道:“怎么会这样?我前阵子来不还好好的嘛?”
“头发剪了?”古荏岔开话题,打量着我,“这道疤…”
我摸了摸额头,把领子也拉高一点儿,说道:“小事,我爷爷呢?”
“你做好心理准备,多陪陪你爷爷吧。”古荏摸了摸我的头发,“这阵子,你也经历很多吧?都瘦了。”
我强颜欢笑:“嗯,没关系。”
额头的疤能用刘海儿挡住,幸好我今天穿了个高领,脖子上的疤,也能遮盖住。
脖子上的,那是那天老宅大火留下来的,这八年趟过来,我浑身上下,不知道多少道疤。
走进爷爷的病房时,他正沉沉睡着。换药的小护士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就轻声离开了。
我坐下来,捂着他冰凉的手,缓缓趴了下来。
好像这么多年颠沛流离,看到爷爷的时候,我还是不知事不懂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你们不能进去。”古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老爷子在休息。”
我站起身,帮爷爷掖了掖被角,然后轻声推开了门。
我的血液一下子倒灌,只觉得怒火冲去了脑海,来人是我父母,他们领着的,是我的弟弟。
我父母是文人,父亲名即墨涟,母亲名公输歌,弟弟才八九岁的样子,看着也孱弱万分,名叫即墨舒。
“樱子…”即墨涟搓了搓手,“你爷爷的事,能不能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往远走走,别吵到老爷子休息。”古荏脸色阴沉的指了指二楼的医生办公室,“去那边儿谈吧。”
我脸色很差的走到医生办公室,大咧咧的坐下来。
公输歌喝道:“一个女孩子,坐没坐相,像什么样子?!”
“这位阿姨,我同你们已经断绝了父女关系,我做什么怎么做,轮不到你们来管。”我靠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这官司,打不打得赢,我都打定了。”
“你父亲要升任,得罪他们,对你父亲的仕途没有任何好处。这你难道不知道吗?”公输歌顿了顿,目光灼灼的看着我,“樱子,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哈?真是笑死人了。即墨涟,你教书育人这么多年,你爹受了那么多年的冤屈你不平,还要因为仕途关系放弃你爹的清誉,您还是个人嘞?”
即墨涟当下就抬起手,我一扬下巴,满脸不屑,见他不敢,我抬起手,挥掉他的手。
爷爷一生清誉,为人廉正,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儿子?
“姐姐,要抱抱。”即墨舒走到我身前,奶声奶气的伸着手要抱抱,“姐姐,你好好看。”
我对他也没有好感,可到底是个小孩子,便低身抱了抱,谁知那小子一张嘴就咬在我脖子上。
我一把推开他,忍住了想踹他一脚的冲动。
“不许你欺负爸妈。”即墨舒嘴上沾着我的血,“姐姐是坏人!”
我指了指门:“请三位离开,不管你们是谁的说客,这次的事,我非办不可。”
古荏一直在一边儿没开腔,此时脸色难看的下了逐客令:“我毕竟是外人,插话你们的家事不太好。可三位再不走,就别怪我请人来了。到时候被扔出去,可就不怪我了。”
即墨涟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公输歌拉着即墨舒,回头还不忘瞪我一眼。
我按了按太阳穴,说道:“学长,你觉得我有几分胜算?”
“不说十成十,起码也有八九分。”古荏拉了把椅子坐下,拿着棉签儿擦了擦我脖子上的血,“怎么了?你怕输啊?”
“我不怕输,为了老爷子我倾家荡产都愿意。”我交握着手,“你说怎么会有我爸妈那样的人?”
“你跟他们不一样。”古荏摸了摸我的头发,“你身上是即墨家的血,你是即墨家的未来。”
我抿着唇:“我倒宁愿我不是即墨家的人,即便我跟他们断了关系,可我是他的女儿,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樱子,你得这么想,这一路走来,你不是孤身一人。”古荏柔了声音安慰我,“或许有一天,你父母能够迷途知返呢?”
我摇了摇头,他不懂,我还不懂嘛?就那两个人,恐怕到死都未必明白。
“不好了,即墨老爷子醒了之后,有个人把老爷子气吐血了,古医生你快去看看!”
小护士推门就喊,古荏脸色一沉,说道:“去喊保安上来,把人给我轰出去。樱子,你别担心,我去看看老爷子,你等我消息。”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脑子里跳起来的,只有一句话——“老爷子出事了”。
他穿着白大褂和护士离开了,我转头看窗户,即墨涟正被保安推了出去。
我站起身,毫不犹豫冲了出去,待到门口,他还站在原地,我捏着手心走到他面前。
“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啊?!”我声嘶力竭的冲他喊,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我即墨樱一个女子都不怕,你怕什么?就为了升任,你连爷爷的命都不顾了吗?!”
即墨涟冷着脸说道:“你还小,不懂事。”
“我不懂事你就懂?!”我拽着他的衣领,遏制着出手的冲动,骨节都捏的发白,“那是你亲爹,你怎么敢在这样的关头对他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胡话?!我不怕倾家荡产,我也不怕身败名裂,你一个七尺男儿,到底要懦弱到什么时候?!”
“啪——”
我脸上挨了一巴掌,那力气很大,打得我跌倒在地,半晌没缓过来。
即墨涟看着自己的手,最后一层伪装支离破碎:“我怕什么?我怕身败名裂,我怕别人知道我父亲是个罪犯,我怕我的女儿也跟他爷爷一样不知进退,不知羞耻!”
“懦夫!!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我嗓音嘶哑,喉咙生疼,一口血在嘴里怎么也不愿意吐出来,“你不是最怕声名狼藉嘛?我就告你谋害人命,蓄意伤人!我要告到你妻离子散,倾家荡产!爷爷有事也好没事也罢,我都要你为今天做的事付出代价!”
保安冲上来把即墨涟挡开,我站起身,狠狠地擦着嘴角渗出的血,扯开一个笑,转身离开。
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有任何顾虑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何必优柔寡断。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我坐在二楼过道的座椅上,低垂着头看着指尖。
我害怕在胜利之前败北,我害怕爷爷就此撒手,我害怕现在的我,配不上那惊才艳艳的人。
可我什么也不敢告诉别人,任由那千般万般的苦,都得受着。
……
九月十八晚,古荏的未婚妻拿着饭盒等在一边。
我认识这个女孩儿,她叫梁燕,学钢琴,跟我关系还算好,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为人温和,配得上古荏学长。
她拿着湿毛巾帮我敷脸上的巴掌印儿,心疼的直皱眉,这女孩儿眼里,有星辰大海,是世间极好的女子。
梁燕安慰我:“没关系的,别担心了。你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我摇了摇头,说道:“学嫂给学长做的,我怎么好意思吃?”
“阿荏当你是妹妹,我同他照顾你,理所应当。”梁燕握住我的手,“我还挺想有个你这样的妹妹的。”
她的手指修长,手很美,也很温暖。
脚步声响起,梁燕站了起来,我抬头看他,他冲我点了点头,眉宇间尽是疲倦。
我站起身弯身向他道谢,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滴在地板上。
古荏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直起身时,宽大的外套从头遮住我,他微微用力,带我入怀。
我抓着他的衣服,闷声哭起来。
古荏给了梁燕足够的安全感,所以在此时此刻,他才敢在梁燕的默许之下,给我这样的拥抱。
我哭够了,把衣服还给他,吸了吸鼻子。
梁燕揽住我的肩膀:“来,一起吃点儿东西吧。”
我抿了抿唇:“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去楼下买点儿面包,陪爷爷待会。”
梁燕也没有强求,懂礼数,知进退。只说让我吃些好东西,别老吃没营养的。
古荏摸了摸她的头发,让我有事给他打电话,又唠叨着让我去找小护士换药,便带着梁燕离开了。
病房里灯火通明,我坐在病床边,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九月十九,窗外的鸟雀将我吵醒,黎明的光正好漫漫洒过,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烧得云彩火红。
小护士进来帮爷爷测血压,我便抽空洗漱,她跟我说:“你一个姑娘家,也是辛苦顶天儿了。”
“我心甘情愿。”我嗓音沙哑,用毛巾擦了擦脸,又坐回去,“我爷爷没事吧?”
“这话就不好明说了嘛。”小护士递给我一盒润喉糖,“吃点儿这个,这么好看的女孩子,伤了嗓子就不好了。”
我向她道谢,含了颗在嘴里,呆呆的看着老爷子的脸。
“樱子…”老爷子睁开眼睛,一双眼是看破一切的纯粹,他费力抬手,摸了摸我的脸,“…疼不疼?”
我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手:“您好好歇着,一切有我。”
“樱子…咱不翻供了…咱不翻了…”他老泪纵横,肺部啸鸣严重,“那不孝子…可苦了你了…”
“爷爷,我不怕。”我握紧他的手,“我什么也不怕,您以前说,虽是文人一笔墨,自有傲骨难断消。”
我哽咽着哄着老爷子睡过去,趴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浅眠。
九月十九,我陪了爷爷一天一夜,不敢离开,也不敢放开他的手。
我怕我一撒手,爷爷就真的不见了。
当天早上,古荏和琅青阙推门进来,冲我挥了挥手。
我起身出门,小护士自然而然来接了班儿。我没吃什么东西,脑袋发晕,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审批下来的日子。
“审核通过了,你得出面。”古荏递给我一盒盒饭,“路上吃点儿。”
我点了点头:“那爷爷就交给你了。”
古荏点了点头,给了我一个宽心的表情,摆了摆手让我离开。
出了私人诊所,琅青阙开车,我坐在副驾驶吃着盒饭,窗边的风吹过发梢,景色向后倒去。
琅青阙说道:“阿邬顶着压力给你们批了下来,你不用说话,有襄秋在。但能不能赢,还得靠你们自己。如果你们输了,你不用怕,有我在,不会让你进去的。”
“我不怕。”我嘴里吃着饭,含糊不清的开口,好容易咽下去,拧开旁边的水喝了口,“如果我进去了,就代表我们都输了,不是输在我们准备不足,是输在这个大时代的洪流里。可我们输了,还有别人会站出来。”
翻案需要担保人承担后果,担保人必须出庭,而这次的这个担保人,就是我。
案子赢了,皆大欢喜,案子输了,我得坐牢。
因为担保人这个条款摆在这儿,所以翻案的案子,少之又少。
“我们不会输,这一仗,我们必须要打,不仅要打,还要赢得漂亮。”琅青阙微微笑了笑,“你呀,要有信心。”
我输怕了。
我怕再像三年前一样,拼了命的准备好一切,可是也因为这时间太长,丢掉了我最重要的东西。
……
我走进渡绝判庭,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我压低鸭舌帽,走到我的位置坐下来。
“人到齐了,开庭。”
即墨涟和公输歌也坐在了被告席。
襄秋作为状师陈述事实,提交证据,安排证人出席。我坐在那里,有些事我没那个本事,只能让襄秋来。
另一方的状师,名叫郑子樊,我认得。
按理我应该叫他一声师兄,不过他跟我师父的师弟公子麟鬼混,叛了师门。
“我有事想询问对方的担保人,也就是状告即墨涟的原告。”郑子樊的声音响起,我抬头看他,他嘴角一勾,“女儿告父母,真的是天下头一遭。”
“我可以出据相关证明,八年前,我们就已经断绝了关系。”我抬了抬下颌,“你跟我说这事儿,我便同你掰扯,古云孝字子当下。土遮子,他于父不仁,不能让父亲入土为安,视为不孝。追名逐利,利字当头,不念养育之恩,视为不孝。古云贤德,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父不慈,子何孝?”
有理有节有面儿,郑子樊点了点头。
“当年一案,实属冤案,台下皆是证人,我方所呈皆为证据。”襄秋看了眼判庭庭长,“所以我方要求,改判当年冤案,昭告全城,将真正的罪犯绳之以法,还即墨言清白。”
这场庭审持续了八个小时,纵使渡绝和判庭再不愿意,在我们的证据之下,也只能点头翻案。
在这人人喧嚣正义的地方,在这个以大部分人正义为正义的时刻,我在法官落下判决,判处他无罪的时刻。
冲出了判庭,去往了古荏的私人诊所。
他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的天,那一日的阳光,格外的温暖。我喘息着坐在床边,握住他因输液而冰凉的手。
那一刻,向来软弱犹豫的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一生蒙冤,您无过无罪。冤屈已平,悲事已抿。迟到的正义,我送达给您,接下来的事,请放心的交给我。”
温暖的阳光归于落日,他反握住我的手,将枕头下的一枚戒指,戴在我手上。
“有件事,我早该做了…从今日起,你便是…即墨家的家主。”
我握紧他的手,强颜欢笑:“爷爷您好好养身体,我还需要您帮我把家族重新带起呢。”
“傻孩子…”他长长叹息一声儿,“人都是要离开的…爷爷的时间不多了。”
那天他断断续续说了很多,我眼见他老泪纵横,直到睡过去。我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然后跟小护士交接了一下,出去吃饭。
出了私人诊所,我便看到郑子樊,他背着背包,歪着头笑道:“小师妹,好久不见。”
我面无表情的说道:“没见过,我拜师的时候,你已经叛了师门。”
“本以为找人烧了老宅,你会收手。可我没想到,你这么倔。”郑子樊拉了拉背包,“这次你赢了,不过好戏才刚开始,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甜。”
“师兄,我接下你的挑战。下次见,就是我们分出胜负的时候了。师父喝醉常念及你,他说,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你都是他的徒弟。”我转身向诊所不远的外摊儿走,抬手挥了挥,“再见了,师兄。”
“再见,小师妹。”
我目送他离开,其实师父心里,他一直是自己的徒弟,所以不曾怪罪。
吃了饭我便回了诊所,襄秋在网络上发了条动态——“我们赢了”。
那年冤枉爷爷的人,全部入狱,即墨涟入狱那天,公输歌带着即墨舒离开了狱城,而我,寄了一封信。
信中带着即墨樱家主的家主印,将他逐出了即墨家,并且收回了即墨姓氏。
十月八,晚花开始凋谢,在一个阴霾骤降的天气,爷爷离开了。
古荏下了病危通知之后,我就一直坐在这床边,握着他的手,爷爷难得清醒,仔仔细细的看着我。
“樱儿…以后的路…你大胆的往前走…爷爷会一直陪着你…你不是说,有喜欢的人了吗?爷爷相信你的眼光,便把你交托给他…”
狱城有一个传说,死去的亲人,会一直跟在身边,直到有一天,他保护的人有了想保护的人为止。
我哭着点了点头,唇吻在他粗糙的指尖,他的眼角淌下泪,缓缓闭上了眼睛。
“爷爷…呜…爷爷…”
我赢了,可又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哭了很久很久,哭得气息不稳,嗓音沙哑,可走出病房的时候,我又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即墨樱。
我着手安排了葬礼,爷爷的尸身送到襄煌台之后,台府派人送到天葬崖。
我穿着丧服,看着棺材被吊下山崖,落在崖中的木柱上。台中的老街坊,爷爷的学生,都站在我身后。
襄秋拍了拍我的肩膀:“想哭就哭吧,都是自己人。”
“我没事。”我抿了抿唇,“这次谢谢你们了。”
襄秋摇了摇头:“我是你学生,你客气什么?”
我没说话,静静看着天葬崖的寂寥长空,半晌,转身向着天葬崖下山的路走去。
而后几天,沈伯父觉得大势已去,便告辞继续去游历四海了,他让我见到沈封昙,就带他出来吧,那个村子,不需要守着了。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回了自己的村子,凤雪以及梁叔则去了另一座城安家落户,杨灵留在了襄煌台。
琅青阙联系过我几次, 他说那帮人已经关押进去了。
狱城整改得规模很大,他跟琅青邬忙得焦头烂额。
孤雁带着玉娘来台中的古树下许愿,襄柳喜欢上了一个村中的诗人,那诗人有最浪漫的词藻,有最温柔的性格。
襄秋喜欢上了杨灵,天天追着人家后边儿叫姐姐。老宅翻修之后,凰家的人留了下来,生怕我的宅子又被烧一次。
十月十六,爷爷头七一过,我同襄秋说有些事要去做,就离开了。
我想见沈封昙,想告诉他我喜欢他,想带他和余老先生回襄煌,想把我做的事一五一十讲给他听,想去看那个适合他的发带是什么样的。
那天是雨夹雪,这场过后,晚花就会陆陆续续凋谢了,我舍下功夫,顶着这寒凉刺骨的雨夹雪进了余村。
村中正在办丧事,白布挂了一整个村子,我站在村口,发丝和衣服都被雨雪打湿,风一吹就更冷了。
千鸟打着伞跑过来,说道:“樱姐姐?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你快去看看沈哥哥吧,他很伤心,喝了很多酒。”
我点了点头,接过那把伞,沿着路向沈封昙家走去。
见过了大悲,见过了生离死别,我好像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的感情。
沈封昙家门口,挂着白色奠灯,门洞的泥炉燃着炭火,他喝的烂醉如泥,地上的空酒坛横七竖八。
一只猫从他怀里跳出来,站在滴着成串雨水的门楼内叫了一声儿。
天慢慢放晴了,沈封昙抬起头,醉眼朦胧,然后咧开一个傻笑,把猫圈进怀里:“你看,我出幻觉了…她都不告而别了,我还念着想着,人家又未必惦记着我…”
“沈先生还没消气呢?”我走到他身前,将冰凉的手贴在他脸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一下子回神,把大衣搭在我身上,手温温热热的,捂住我的手:“冷吗?”
“不冷。”我蹲下来看他,他眼尾飞红,脸色苍白,“余老先生他…”
“心疾,走的时候没有痛苦。”他抓着我披着的大衣两边,头抵在我肩膀上,“他们会安排下葬的。”
我拍着他的后背安抚,或许余老先生对于他来说,就像爷爷对于我一般。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不对…你还是会走的…时间不早了…”他抬起头看我,“你该走了…我们还会见面吗?”
“会的。”我摸了摸他头发,“你先眯会,我给你做碗醒酒汤。”
他瘪了瘪嘴,眼尾愈发红起来:“你不会偷偷跑掉吧?”
好极了,他这辈子别想喝酒了。
我摇了摇头,往他身上裹了个毛毯,起身去厨房做醒酒汤。
我总觉得心神不宁,像是要有什么事发生,可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我把醒酒汤端给沈封昙,便开始做晚饭。他揉着脑袋进厨房的时候,我饭都做好了,他人还是懵的。
于是懵着的沈封昙脱口而出:“你不是走了吗?”
“我早回来了啊。”我鼓了鼓腮帮子,“你连我的汤都喝了。”
“我还以为我…做梦了呢…”他摸了摸后脑勺,“你怎么不告而别?”
“有些事来着,已经解决了。”我小心翼翼看他,“余老先生的事…”
他摇了摇头,我却从他眼里看懂了他的意思,于是没有追问。
吃完饭,我收拾着碗筷,探头看他:“你不是说有根特别适合你得发带嘛?不是说要给我看看嘛?发带呢?”
他低笑一声儿,接着便是椅子拖动的声音,我收拾完出了厨房,就看到他站在我面前,拢好头发,用一根蓝色发带将头发挽起。
他歪了歪头:“好看吗?”
那发带用白色勾边,绣线绣了一只龙,编着麒麟纹,尾角挂着银色的铃铛。
我笑:“好看,很适合你。”
他把一条红色的递给我:“这是你的。明天就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不。”我接过那发带,理直气壮的叉着腰,“你在的地方,我该来。吃了我的饭,你还想赶我走?做梦!”
他无奈的笑,走到我身前,弯下腰:“那好,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我脸颊发烫,心跳快得一塌糊涂。
廊檐雨幕下煮酒烂醉的人,七月花开时漫步于路上的人,月明皎皎乘风而来的人,皆是我眼前人。
我赖在他家里七天没走,他偶尔看看书,我就坐在秋千椅上煮茶。
他说,余老先生只会教他知识,他不知道怎么跟人相处,喜欢不喜欢全都摆在脸上。
直到十月二十四,他推我出了家门。
“你该走了,我这几天很开心,若是有缘,我们还会见面。”他垂眼看我,眉眼温柔,“后会有期。”
我直觉他有事瞒着我,可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他又不是那种会给我解释的人。
我抿了抿唇:“你喜欢我吗?”
沈封昙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不喜欢。”
我点了点头,冲他挥了挥手。
他说的是:“再见。”
我没回他,我们一定会再见,哪怕不知时间。
绕开小巷,走上大路的时候,我心不在焉,跟一个人撞了满怀。
“樱姐姐…”千鸟眼眶发红,“樱姐姐…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
我坐在千鸟家里,她一直抽泣着,哭得我心烦意乱。
“诶呀我的千鸟妹妹,你就别抽搭了。”我无奈的看着她,“到底怎么了?”
千鸟抽噎着跟我讲了一句,就完美的解决了我的所有疑问。
村中的山神节就快到了,千鸟被选为山神的新娘。
她哭得我脑袋发疼,我就同她说:“这样,今晚我替你嫁。”
她呆呆的看我,抓着我的衣袖说道:“真的吗?”
“嗯嗯嗯,真的真的。”女人哭起来我就没辙,但这么能哭的就真有点烦了,“你把衣服给我吧,等到时间,你来叫我。”
“嗯好。”
千鸟递给我一套衣服,然后出去了。
我眯了眯眼睛,这花色,居然是上次我来的时候,千鸟说要给我做的那件余村服装。
那么,沈封昙一定是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会叫我离开?
开什么玩笑,我要是真的走了,才是大错特错。
千鸟不得不防,如果她知道“神迹”是我伪造的,那么我假冒神女的谎言就不攻自破,现在替她出嫁,算得上上亵渎神明,届时,沈封昙的处境可想而知。
山里我去过不少回,总不至于死在山里。为了以防万一,我四处看了看,确认千鸟房间里没有人之后,将一些能带在身上防身的东西全部拿走。
明灯扬起烟火,我偷偷到村民聚餐的地方看,沈封昙和千鸟坐在一起,他穿着休闲装,与千鸟形状亲密。
我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微微抬了抬眉。
从我准备翻案开始,我就遇到了不止一次的阻拦,郑子樊应该不想让我去做,所以才会烧了老宅警告。
还有铃村的那个叫蔷薇的女孩儿,以及现在的千鸟。
他们几个人之间,一定有问题,或许我可以假猜,他们背后,有一个共同的,我们不知道的组织。
这个组织在阻拦狱城的改变。
我认识的人有本事的很多,但是自己的势力着实没有多少,其他城池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但是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组织,那真的只能用恐怖二字形容。
那么余老先生的死,可能也只是沈封昙脱身的一个局。
我放凤凰信号的那晚,琅青阙既然看到了,那就证明我即便不出面,他也会被救下来。
这就说明,沈封昙绝对不是一个坐以待毙,没有计划的人。想到这儿,我看到千鸟起身离开,便也跟着转身回了千鸟的房间。
那身衣服是一套红色流苏交领的上下套嫁衣,配着铃铛坠,龙凤、金凤、海棠、碧波四样绣,还有一个红盖头。
我费了半天劲儿才把它穿戴整齐,化妆挽发,戴好桌案上的珠钗,用红盖头遮住脸。
我坐在椅子上神游天外,唢呐锣鼓声儿在外面响起,接着便是脚步声。
有个人将我扶起来,我随这人出门,迈过火盆儿上了轿辇,接着除了奏乐声儿,就没有其他声音了。
我没敢掀开盖头,轿子抬得很稳,不知几时,有人递给我一段红绸,将我带下轿子,到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从盖头底下的缝隙,能看到一扇朱红色的门,被缓缓推开,里面一片漆黑,随后我便被推了推。
这意思我懂,我抬起脚走进去,木门关闭,在外面落了锁。
我一下子毛骨悚然,周围安静地可怕。
“啪——”
烛火燃起,盖头下有光映来,红绸的另一边被人牵起。
我这下子毛了,不会真有山神吧?不不不。不可能!
那人牵着我拜礼,第三拜时夫妻对白,我便听到一声儿低笑。
“墨樱。”
我一把掀开盖头,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红色古服,发带高束着发丝,酒香缠绕,一双眼笑成了新月。
“沈…沈先生。”
他弯下腰,凑在我耳边儿:“拜了天地山神,该叫夫君了。”
他吐出的气温热,打在我耳畔,我脸上一下子腾起一股热度。
我磕磕巴巴说道:“你…你怎…怎么知道是我?”
“就知道,你不会轻易离开。你身上有樱花的味道,一闻就知道。”沈封昙直起身,轻轻叹了口气,烛光下脸色苍白,但眼中是藏不住的温柔,他指了指山神像,“山神的原型,是我沈家先祖。”
他解了我所有疑惑,沈家本意是留下一个人,守着红土山里的将军墓,而这个人,又需要负责保护山中遇难的人,久而久之,山神的传说就流传了下来。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余村的村民不再质朴,他们看中了红土山将军墓里的陪葬品。
从沈封昙祖辈开始,就在想着如何保护将军墓。
事到如今,这才有了沈封昙这辈儿,联手琅青阙,试图整改余村。
和我想的没有任何意外,那天如果我没出现,琅青阙也会救下他。
红土山里有些活物,不需要沈家再守,我走的那阵子,沈封昙和余老先生就发现,有人意欲对余老先生图谋不轨。
可琅青阙有重要的事要做,没办法给沈封昙打外应,于是他就想了一招儿,联系了余家的人,偷梁换柱,将余老先生救出去了。
可沈封昙也发现了千鸟的端倪,便将计就计。
可万万没想到,我回来了,到底是没走。
千鸟一定不会嫁给所谓的“山神”,不是我,她也会找其他人来。
本来沈封昙趁着村里送亲的时候跑去了山神庙,是打算将那“新娘”救出去,可他认出了我,便顺势跟我拜了天地。
……
黎明光乍起,我们离开了余村,身后跟着他的宠物。
我总觉得他脸色太过苍白,可他却避重就轻不想让我知道什么。
沈封昙牵着我的手,眉眼温柔:“我想这天想很久了。”
“那你怎么不早早告诉我?还说不喜欢我。”我抱住他的手臂,“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他刮了刮我的鼻尖儿,“你这么好的人,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我眨了眨眼:“那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那天你来的时候,在那条路上。”他笑着,“那天的你,比那七月花还要耀眼。”
我想了想,又问:“那天我们看到的阴兵借道,到底是什么?”
“你看到的,是幻觉。”他压低了声音,“我能看到正常人看不到的,你信吗?”
“信,我怎么不信?”我犹豫了一下,“那我爷爷,在我身边吗?”
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我们回了襄煌台,凰晚刖正无聊的蹲在台门附近挖草。
我远远的喊他:“晚刖,干嘛呢?”
凰晚刖看了我一眼,揉了揉眼睛,然后一下子跳起来:“二二…二叔…你看樱先生身上穿的是嫁衣不?啊啊啊,樱先生你怎么能说嫁就嫁?!”
凰清秋被凰晚刖吵的直捂耳朵,生无可恋的看着我。
沈封昙揽住我的肩膀,歪了歪头:“怎么?我配不上她?”
凰晚刖一下子呆住了:“樱先生嫁了个比她还好看的姐姐怎么办?在线等,挺急…”
凰清秋把他拎起来抱在怀里:“诶哟我的小祖宗,别胡说八道。”
我转头在沈封昙耳边轻声开口:“按襄煌台的规律,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拜过襄煌台的列祖,我才算嫁给你。我只怕我配不上你。”
沈封昙耳根儿发红,手臂揽得更紧几分:“沈家的儿郎,一生只认一个人。我认定了你,你就是世界上唯一配得上我的人。”
“哇,樱先生不知羞,光天化日的…唔…”
凰清秋生怕晚一步被我揍成猪头,捂着凰晚刖的嘴把他拖走了。
“我姓即墨。”我举起胸口挂着的红色玉珠,“那颗珠子你收了,便甩不开我了。我即墨家也只认一个人,这辈子就你了。”
沈封昙笑着拉出衣服里的蓝色玉珠,说道:“那你可要做好一辈子甩不开我的准备。”
我与一人见白首,从此眼中无他人。
……
台府姻缘司算了日子,十一月九是好日子,我没有娘家人,襄家和凰家便承包了婚礼事宜。
我跟沈封昙什么也不用干,他看书,我便煮茶,琅青阙给他打过几次电话,谈了些整改的事。
老宅辟了一处园地,等着明年开春种些花草竹子,猫狗双全,摆花弄茶,这日子倒是惬意。
十月二十八,我接到了一条陌生短信,约我在雾临山亭见面。
我本想找沈封昙商量一下,可他不在,我心头直跳,襄煌台他还不熟,这里的山可不比余村附近的山,万一他走丢在山里…
我不敢想下去,只来得及留信压在了桌上,夺门而出。
雾临山亭在雾临山中一处瀑布附近,从襄煌台到那儿得一个小时,我赶到时,日头正盛,亭中摆着茶和糕点,坐着一个人。
沈封昙被吊在亭外,他垂着头,手腕处滴着血。
千鸟倒了杯茶:“樱姐姐,你说,你怎么命这么好?我认识沈哥哥那么久,他都不肯看我一眼,你只去了一次,他就对你上了心。”
“封昙?”我几步跑过去,被千鸟一把刀拦住,“你把他怎么了?!”
“你到底有什么好?下了药他都宁可自残也不肯碰我。”千鸟眸间狠厉,“你最好别乱动,只要你动一下,弓箭手就会射穿他的心脏。”
“墨樱…快走…”
沈封昙声音微弱,但他活着,就是好事。
我攥紧手心,看向千鸟:“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要你的命。”她冷笑一声儿,“我本来都安排好了,只要你代替我出嫁,山神庙里的人就会解决掉你。可我没想到你这么命大,沈哥哥居然会去救你。他为你受伤,你凭什么什么也不知道?还这么心安理得?!”
怪不得他那天换了一件红色古服…原来是因为救我受了伤…
我看向千鸟,只觉得造化弄人。
我见过她三次,第一次她满眼纯澈,天真无邪,第二次她梨花带雨,满心算计,第三次眼神阴狠,满身杀意。
我说道:“你要怎么样才能放了封昙?”
“你现在自裁,我立马放人。”千鸟歪头一笑,“你不会怕死吧?我数三个数。”
我抿了抿唇,生怕千鸟耍心眼儿。
她却开始倒数,“一”字尾音刚落,她便抬刀砍向捆着沈封昙的绳子。
我下意识就去拦那把刀,刀刃砍进手心里,血当下就淌了出来。
“千鸟,你已经做错了,别一错再错了。”
“哈哈哈哈…你凭什么说教我?”千鸟眼眶发红,“樱姐姐,我是真的把你当成过我的姐姐。”
“我不想跟你动手,这里就我们三个,你所谓的弓箭手,恐怕只是唬我的吧?”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稳稳的将沈封昙挡在身后,“襄煌是我的地盘,如果你想要全身而退,现在就离开。”
“我本就没想全身而退。”千鸟满眼绝望,“你没有去余村多好,哪怕他不喜欢我,我们也能一辈子在一起。凭什么余老先生都向着你?!”
我抿了抿唇:“哪怕我死了,封昙也不会回余村,你醒醒吧。”
“那我们就一起死好了。”
千鸟硬生生从我手中抽出刀,抬刀便砍了过来,我一脚踹在她胸口,她跌退几步,撞到了石桌。
我摸到腰后防身的刀,转身一刀划开了绳子,抓住了沈封昙的手臂,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人往上带。
背后有刀风划过的声音,剧痛斜开整个背部,我身子一倾,差点儿脱手,咬着牙才把人拉住。
“叮——”
一声儿脆响,我转头便看到千鸟手中的刀脱手而出,凰晚刖放下手中的弹弓,凰清秋带着人冲了过来,刀挟在千鸟脖子上,将她围在中间。
凰清秋搭了把手,把人拉了上来。
我抱着沈封昙,跌坐在地上,仍觉得心有余悸。
千鸟死死地看着我,那有如实质的恨,像一把刀一样。
那一刻我在想,如果我是沈封昙,也一定会中招儿。
凰清秋开口道:“要不,解决了她?”
“带到台府吧。”我拨弄着沈封昙额前的发,指尖都在发颤,“交给封昙处理。”
我想把这个权力交给他,这毕竟是他青梅竹马的妹妹,我擅自处理不好。
沈封昙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余老先生和千鸟,这两个人,除非他允许,不然我一个也动不得。
我的沈先生,是有如神明一般高高在上的人。
凰清秋脸色阴沉的点了点头,派人背起沈封昙,他顺手扶着我,剩下的几个人押着千鸟下了雾临山。
……
襄柳帮我包扎完,气鼓鼓的说道:“樱先生,这人才来了几天,就让你伤那么重。他…”
“不关他的事。”我打断她的话,“是你我会去,是你哥哥我会去,是凰家小家主我会去,是任何人我都会去。柳儿,这件事错不在他。”
襄柳气鼓鼓的收好药箱:“你就为他开脱吧,身为一个男人,这也太弱了!”
“他保护我的时候多的是。”我笑着穿好外套,“你咋记打不记吃呢。”
“我就看到他拖累你来着,可没看到他保护你。”襄柳撇了撇嘴,“灵儿姐给你熬药去了,你等会儿记得喝。”
我摆了摆手,站起身:“我去看看封昙。”
“不行,你给我坐下。”襄柳拦住我,“他的伤我哥会看的,你不用担心。”
我嘴角一抽,抬手把她拉到一边儿:“你这小身板儿想拦住我,天方夜谭了。”
襄柳眼眶一红,瘪着嘴巴可怜兮兮的看着我。
千鸟一事,我有免疫力了,当下就出了门,正碰上襄秋出门,他脸色也不好看,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推门进屋。
沈封昙醒了,他穿着宽松的衬衫,眼尾泛红,脸色苍白,看到我时微微勾唇笑着。
“笑个锤子啊你,你觉得你笑起来很好看是不是?”我坐到床边,掐着他下巴,“你完了,你想娶我啊,肯定万分艰难。”
他拉下我的手,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那你呢?你也不愿意嫁我了吗?”
我对他才没辙,长得好看,笑起来好看,委屈的时候也够委屈。
我一下子凶不起来,脱口而出:“愿意啊,大不了我们私奔。”
“我不同意!”凰晚刖一把推开门,“他根本就保护不了你!”
我额角突突直跳,这小子还会听墙角了?
“你同不同意也没用,我已经是他的人了。”我故作羞涩的往沈封昙旁边儿靠了靠,“所以除了他,没人会要我。”
“啊啊啊啊你这个…你这个…”凰晚刖气的脸都红了,到底是没把脏话骂出来,“你这个狗男人!!”
我挑了挑眉:“你骂谁?”
“他骂我呢,那什么,小姑奶奶,我们还有事儿,先走了先走了。”
凰清秋一把抓住凰晚刖的后脖领,一个百米冲刺就逃开了。
我笑翻了,沈封昙用胳膊挡着我后背,将我护在臂弯里。
“你什么时候是我的人了?”沈封昙含笑的声音响起,“我们可就只牵过手。”
我侧头看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嫁人,他们这些小兔崽子一个两个都来搞我心态。不说点儿猛的,我会让他们烦死的。对了,你伤的怎么样?让我看看。”
说着我就去扒他衣服,他垂下眼摁住我的手:“我没事。”
我反握住他的手,抬头咬了他脖颈,又舔了舔那牙印儿,他身子一僵,耳尖儿都红了。
我狡黠一笑,低下头把他衬衫扯开了。
他胸口的一道新伤已经结痂,我知道那道伤是那天他在山神庙救我的时候受得伤。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不过身材是真的好。
等会?!我想什么呢?!
我把头埋在他肩窝,圈住他的腰:“我希望你,别再受伤了。”
沈封昙摸了摸我的头发:“以前保护村民是我的任务,可后来,保护你是我生生世世的宿命。”
我问他千鸟怎么处理。
他沉默了一下,说:“伤了你,留不得。”
沈封昙够绝情,我看不透他,可又觉得,好像他在我面前,一眼就能看到底。
我知道他不会害我。
那天阳光漫过,我一抬头,就撞进那双眼睛里,那双眼将我锁在里面,只有我。
我伤惯了,这点儿伤倒没让我躺下,但沈封昙不那么想,硬是拉着我休息了三天。
十一月一,我跟沈封昙去了台府关人的刑司,千鸟躺在铁栏后,听到声音侧头看我。
千鸟嗓音沙哑:“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
“不是,只是来告诉你,我们要结婚了。”我拿着钥匙,打开那道门,“我同台府支会了一声儿,你可以走了。”
我抬眼看向沈封昙,他眼里明显的不赞同。
我冲他笑了笑:“你跟千鸟应该有话说吧?我出去等你。”
沈封昙点了点头,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踏过石道,站在台府刑司门口。
凰晚刖凑过来,拽了拽我的衣角:“樱先生,你就那么放过那个女人了?”
“那是封昙的妹妹,有些事,不是我不该做,是我不能做。”我摸了摸凰晚刖的头发,“我想嫁给他,就不能允许我们之间有任何沟壑。”
“她万死难辞其咎。”沈封昙从背后而来,勾住我的肩膀,“我都舍不得碰你一根儿头发丝儿,她凭什么伤了你。”
“樱姐姐。”我回头看去,千鸟捂着右手臂,血从她袖口垂垂落下。“我被抓来的每天都在许愿,只要沈哥哥回到我身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凰晚刖叉着腰站在我旁边:“呸,对沈哥哥深情的不止你一个。”
“是,你说对了。双向的奔赴才有意义。这场赌,我赌输了。”千鸟扯出一个笑,“此去一别,生死未知。沈哥哥,樱姐姐,保重。”
沈封昙抬了抬下巴:“好走不送。”
千鸟苦笑一声,越过我们向着襄煌台入口走去。
十一月七,我同沈封昙领了红证。
进去的时候,我跟他说:“我不能生育,你…不会后悔吗?”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不会后悔,永远不会。”
那么庄重的事,仅仅几分钟我们就办完了,走出来的时候我还觉得不真实。
我身边的这个人,就是我丈夫了。
十一月九,襄柳帮我梳着头发:“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凤冠霞帔,三书六礼,她将红盖头盖在我头上,沈封昙被他们折腾了很久,才接到了我。
拜堂要到天葬崖,拜过列祖列宗,此生除了丧偶,再无合离一说。
那天的晚花落了一路,伴着温暖的阳光,我踩着一地落花,站在那人面前。
襄秋唱道:“一拜天地——”
我牵着红绸,与他拜天地。
“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那天我在襄煌台的古树下,许的第二个愿望——“与子同袍,携手到老。”
那日回了婚房,沈封昙用秤杆挑起盖头,红烛摇曳着,映着他眉眼温柔。
掀了盖头,便要出去放天灯,他穿着大红喜服,长发高束,我与他在天灯上写下愿望,一同放飞。
那夜的灯火连长天,繁星烁烁,月明朗朗。
沈封昙看着我,半晌才说道:“他说,把你交托给我了。”
我眼眶一热,环住他的腰身,垫脚在他耳边儿低声说道:“下半辈子,我就赖着你了。你做好照顾我一辈子的准备了吗?”
沈封昙将我抱在怀里,笑道:“不需要准备了,就从我喜欢你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准备好了。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说出来可就不灵了。”我冲他眨了眨眼,“想知道啊?自己猜吧。”
他的眼笑成了新月,他说:“我这人贪心,这辈子你是我的,下辈子,你也跑不了。”
那盏灯越飘越远,我拥抱着我最珍贵的人。在天灯与烟花交映的那一刻,我吻上了他的唇。
日后无论天灾人祸,生老病死,荆棘利刺,我都将与这个人绑定在一起,一起面对。
沈先生,那个愿望,我打算穷极一生来实现。
我上辈子一定拯救了世界,才能遇到这么好的你。
从此之后,我不再孤身一人。
——end.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