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N城出差。这儿是座古老的文明城市,有着厚重的历史文化。但跟中国所有城市一样,这儿也被无孔不入的地产商搞的一片狼藉,丑陋的楼盘带着稀奇古怪的名字遍布大街小巷。
我去找一位久未谋面的朋友,我们以前同事。我有她的住址,电话却打不通了。
我按照她给我的地址打了出租车过去。司机把我放在一个偏僻的建筑群前,是那种别墅和电梯房混建的小区。小区有座雄伟的门楼,上面“驻梦园”仨字金光闪烁。
小区周边几乎见不到一个人,沿街的门面大多关闭着,零星几家茶馆书吧咖啡店里,传出若有若无飘渺的音乐声。
我在保安室登记了一下,进到小区里面。
小区里面有很多高大的树木,枝繁叶茂,亭亭如盖,中间穿插着造型各异的小灌木,有极强的艺术感。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是小区里成片成片血红的玫瑰,正是花季,开的正艳。
小区里静悄悄的,偶尔几声虫鸣掠耳。我穿过这些树木花草,在一独栋别墅前停下。院门锁着。我透过栅栏往里看了看,看到楼台上有几盆干枯了的花草,似乎许久没人打理过。
我按了一会儿门铃,没有人应答。
可能没人在家吧。我有些失望的折返。路过一栋电梯房时,我看到大门虚掩着,便推门进去。电梯在一楼停着,我打开门,按了顶楼。我想起朋友说她家这个小区从高处看很美很美,既然来了不妨领略一下。
从这座31楼的楼顶望过去,远去的青山层峦叠嶂,围绕了大半个建筑群。夕阳的余晖照在这片红墙碧瓦的建筑上,显得朦胧而诡异。
“你也住这里吗?”一个声音响起 。我惊觉的回头,西北角上站着一位少年,双手展开搭在栏杆上,一腿后抬,踏在栏杆的花纹处,正悠然自得的看我。我上来时并没有注意到那儿有人。
“我走亲戚,上来看看。”我随便说。我是沉默的人,不太会跟陌生人搭讪。
“姐姐是湖南人啊。”他笑,脚从栏杆上移下来。
我说是,你怎么知道?他说我也是湖南人啊,你一说话我就知道。我看了看他,十七八左右的年岁,脸上稚气未脱。一身灰色的工装,干净整洁,胸前有“栖霞建筑”标识。头上一顶安全帽。脚上却是一双白色的球鞋。见我打量他,他忽然腼腆起来,脸上飞起一团红晕。我说你是湖南哪里人啊,他说岳阳。我说巧,我是那儿长大的。他忽然用方言说,真的吗?我以前在某某学校读书,你不会是我师姐吧?我告诉他不是。见我听懂了,他笑得弯下腰去,带着少年独有的狡黠。
我没有多少时间跟他聊天,向他告别。他突然说,姐姐能帮我个忙么?我有点惊讶,问,什么?他从胸前掏出来个白色的信封,定睛看我,认真的说:“姐姐帮我把这个送给我妈妈好么?”我接过来看了看,信封上有地址,里面有个小小的硬物。我说你怎么不自己送回去?他说他抽不开身。
我没有再说什么。我近期是会去一趟岳阳,帮他带东西回家就当是一次旅游了吧。
他谢过我,跟我一起下楼,从十八楼出去。
小区门卫是位长者,六十开外的大叔,正如痴如醉的跟收音机唱一段京剧:我主爷,起义在芒场,拔剑暂蛇天下扬。。。。。我笑着跟他打招呼。我说这里面风景真好啊就是没什么人。大叔笑着看了看我,问:“找到你朋友了吗?”我说没有,她家没人。他若有所思,说哦可能不住这儿了吧。
我说在三栋电梯房楼顶遇到个小伙子,好像是建筑公司的,这小区还没完工吗?他惊讶的看我,眼神里满是疑惑。我向他告别,他默不作声。我走出去好远,他突然大声说:“姑娘,这里根本没有建筑公司,他们早撤走了。”
小区出门向左拐200米的样子,有一家“尤小姐咖啡馆”。我进去寻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小小的店里布置的很雅致,能看出老板音乐和美术方面有着不低的素养。老板娘很漂亮,高鼻梁大眼睛的,长得像维吾尔族姑娘。见我进来,笑着说,嗨,欢迎光临,你是我这今天第一位客人。
我点一款原味咖啡,坐着。老板娘过来闲聊。这是位知识渊博的姑娘,善谈又有趣。
听我说来这个小区找朋友,她突然讳莫如深起来,问我以前来过没有,我说第一次。她压低声音说,这个小区都快成无人区了,业主和开发商闹了好多年矛盾。我问为什么,她说小区在建时出了命案,一位工人在建筑工地失踪,有传言他掉进搅拌机去了。我心头一紧,差点透不过气来。
我说后来呢?她说不了了之啊,也没谁有确切证据啊,但传言开了业主就不干了,要退房。我脑补了一下画面:每堵墙里都混着人类的血肉,住里面是不是阴森森的啊哟喂。。。。。鸡皮就起了一身。我说,美女能不能换个话题啊瘆死了。她大笑,说你找谁呢,这里面我熟悉。我说别墅区姓罗的。她又看了看我,说哪个姓罗的?我说罗丹青。她说不熟悉这个名字,倒是有个姓罗的,两年前出了事。说完她又看看我,犹犹豫豫的说,不会是你朋友家吧?
啊喂今天碰鬼了,这妹子尽讲鬼话,鸡皮又起来。。。。。
她说别墅区有个罗家,男主杀了女主然后自杀了。我说叫什么名字?她说好像叫罗丹坤。我惊得差点打翻咖啡,那是罗丹青的哥哥!
夜幕降下来,霓虹灯亮起,闪闪烁烁的。街上稀稀拉拉有些人影。偶尔有车急驰而过。我好不容易拦下出租车,逃也似的钻进车里。
今天感觉哪里就不对劲,我缓了缓神,把手伸进包里摸了摸,那信封还在,小小的硬物硌手。
(二)
辗转到达湘北某个小镇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我向一群摩的师傅打听信封上的地址,很幸运,其中一个就是当地人。他立马自告奋勇要送我。
摩托车在崇山峻岭中一路颠簸。司机是位憨厚的人,不善言辞,我问一句他答一句,三言两语中知道他跟这家人还沾点亲带点故。只是并无多少联系。
我闭了嘴。山风从耳边掠过,一路无语。
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师傅把我放在山腰上的一栋平房前,告诉我就是这家。我付了款,谢过他。他犹豫了一下,叫我记下他的手机号,说如果返回时叫不到车,他来接我。
这是一栋有些年头了的房子,以前乡下那种老式的“五间头”结构。墙皮有不少脱落,显得凹凸不平。屋前坪收拾的很干净。我大声问这里有没有人。有个老妇人应着从屋后走出来,衣衫褴褛,步履蹒跚。我说这是某某家吗?她说是,我是他妈妈。我惊讶,那个少年年纪并不大,而眼前这位老妈妈,两鬓苍苍,十指焦黄。。。。。。
我说某某让我带个东西给您。她忙不跌的往衣服上擦擦手,接过我递来的信封,眯眼仔细看了好一会,转身去屋里拿了个手机出来,拨了个电话。
忙活了好一会,又突然回过神来,说,啊,对不住,您请坐。她搬来一把小小的靠背椅,又去屋里泡来杯茶。我说阿姨莫客气,我一会儿就走了。她说不行,远道而来的客人,不嫌弃就玩几天吧,等会儿我女儿就回来了,你们年轻人聊聊话。
我只好坐下喝茶,她搬来张桌子,又去屋里拿些花生瓜子,陪着我东问西问的聊。她问我是某某的同学还是同事,我说都不是,我只是偶然碰到他,他说让我帮他带这个给您。她狐疑的看我。。。。。。冷汗从头顶冒出来,突然觉得我真是荒唐,竟然莫名其妙就答应帮个陌生人送东西回家。。。。。我赶紧叉开话题,看着屋旁的菜地,说阿姨您种的菜真好啊我可以看看吗?她就立刻带我去菜地转转。。。。。
好了,各种敷衍,我真的要逃了。。。。
一个小时后,某某的姐姐回来了,这姑娘看上去三十来岁,文质彬彬,跟某某长的很像。
老太太忙把那信封递给她,问她上面写的啥。姑娘疑惑的看看我,拆开信封,里面掉出来一条银项链,连着个心形吊坠。她打开吊坠,又看看我,眼睛突然红了。我凑过去,看到里面是一张年代有些久远的照片,是某某少年时和眼前姑娘及老太太的合影。那时的老太太还满头青丝。
这是我弟弟,她说,你认识他?我说不认识,我只是偶尔碰到他,他让我带这个给你们。她又看看信封里面,没有其他东西,连字条都没有。她把项链递给老太太,老太太看着看着,突然失声痛哭。姑娘过去,默默的抱着她。。。。。。
我不知所措,顿觉自己真是鬼差神使,卷入了别人的无妄之灾。。。。。。
我说,阿姨,我得走了,天黑前我要回岳阳市。
老太太擦擦眼,说,啊,对不住,你要是没事就留下玩几天吧。我谢过。她就叫姑娘送我,我说不用的,我叫摩的。
我转身离去。
已是秋天,远处的山野,层林尽染,叠翠流金。偶尔有几声牧歌入耳。
“姐姐。。。。。。”姑娘从后面追过来。我站住,转身看她。她已经泪流满面。
我弟弟,她说,有十年没回来了,杳无音信。他出去打工的时候才十六岁。。。。。我那时候念高三,他说去帮我攒大学学费。。。。。我后来上大学,他断断续续给我和妈妈寄钱。。。。。后来后来就没有了音讯。。。。。我们很小的时候,我爸爸就不在了。。。。现在他也不见了。我妈妈一直在这里等他。。。。她呜呜咽咽的诉说。
我无言以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我说姑娘,把妈妈带下山去吧,去跟你共同生活。至于你弟弟,我想有朝一日他会回来的。
她把那信封抱在胸前,哭的摇摇欲坠。
我转身下山去,鼻子发酸,泪水不由自主的涌出来。我没有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有的缘分真的很短,短到你来不及珍惜。我们要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过才不会辜负了爱我们的人。
“人生是一场错过,愿你别蹉跎。
当这一切已结束,请不要失落。
我将随烟云消散,别为我难过。”
突然想起尤小姐店里反复播放的那首歌。。。。。
泪已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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