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花开（下）

迎春花开（下）

        那场感冒之后，郭子墨央求他母亲帮我找到了一份工作，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母亲为此还亲自来我的小摊上买过烧饼。

      他家附近有一家“瓦罐煨汤”的餐馆，老板的儿子与郭子墨是同学兼好友，所以也算是熟人了。郭子墨那时正在复读高三，他的那位同学读完高三就辍学在家啃老，长得高高壮壮的，戴一副黑边眼镜，裹着一件黑色的厚棉袄。第一次听郭子墨叫他“肥猫”的时候，我忍不住偷笑。

      不过，肥猫对我的印象也不怎么好，我刚搬过去的那天，听肥猫在厨房后面与郭子墨小声嘀咕：“我还以为是天仙似的林妹妹呢！土包子，土得掉渣！”

      郭子墨忿他一句：“林妹妹能帮你端盘子洗碗吗！”

        肥猫的母亲是我的老板，她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做起事来风风火火，干净利落，只是她很爱打牌，一忙完要紧的事情就打牌。有时在店门口打，有时在别人的店里打，赢了钱就高兴地欢天喜地，输了钱就摔桌子砸板凳……这一点倒与我父亲很像，我母亲时常张口闭口都是那句--“如果不是为了你和你弟弟，我早就过好日子去了！”

      我每天四点起床，一直要工作到晚上八点，好在老板包食宿，薪水也比我每月卖烧饼赚得多，还可以学一门手艺，当然是难得的好差事。陈阿婆依依不舍地送我过去，要我帮她留意着，有这样好差事就介绍给她孙女，我不禁好笑，她孙女才六岁，那要留意到什么时候？

        我每日都很忙，忙得郭子墨何时从门前经过，我也不知道。他有时来店里找肥猫，可是肥猫是个十足的“网虫”，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网吧，很少有在店里帮忙的时候。有时觉察到郭子墨的目光，我迎着目光看去，却发现他又掉头看向别处，很是让人不解。

        那年高考之后，郭子墨终于如愿以偿，考取了一所政法学院。四年之后，他并没有如愿以偿地当上法官，而是成为一名了在“信访中心”上班的公务员。

      这四年里，他和我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只是有一次无意中听到肥猫同他讲电话：“放心吧！不就一小丫头片子，谁能把她怎样？”我隐隐觉得，他虽然远在千里之外，却还是关心我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幸福和温暖。

        那时我已二十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店里每日进进出出的，也不乏登徒浪子，只是，老板的气场很强大，犀利的眼神不声不响地盯过去，那些人便心虚地低下头。也有不少人当着我的面向老板打听：“这是你女儿还是什么人？以前好像没见过这姑娘？”

      老板笑盈盈地看过去，“怎么，你也觉得这姑娘好？想领回去？只要你能买下这间铺子，我倒是能替她做一回主！”

      那些人多少有些愤愤难平，却也终究只是愤愤难平。

      也许，看人的眼光各有各的不同。我有时照照镜子，也不丑啊，为何肥猫总叫我土包子呢？心里又有些郁闷不安。

      郭子墨领了第一份工资，特意帮我请了一天假，约我出去逛街。这四年来我很少有机会出去闲逛，这一天显得非常特别又珍贵，让我终生难忘。

      他带我去买衣服，差不多逛了一个上午。我们第一次说了那么多话，仿佛永远都说不完一样。我第一次穿上那么漂亮的T恤和牛仔裤，站在镜子前面的时候，居然羞红了脸，不敢去迎接他的目光，跑回试衣间匆匆脱下来。等我换好衣服出去，他已经付了钱，服务员帮我将衣服装好，递到我手上的时候，我才如大梦初醒。

        我们一起去吃饭，吃了我最爱的水煮鱼。然后又一起去看电影，也许是太过于兴奋和紧张，我竟然忘了那部电影的名字。只记得一个漂亮的女孩坐在汽车里，去了很远地方，后来到了海边，与一个男孩相遇了，沙滩很美，女孩的蓝白格子裙很漂亮，男孩的海军服也很帅气……而那日的我们，也很美好！

      暮色四合，在回去的路上，他握住我的手说：“今天开心吗？”那是他第一次牵我的手，他的小酒窝里盛满了笑意，他的眼睛里有我的小小身影，我的心怦怦乱跳，身体莫名地紧张起来，感到一种快要窒息的甜蜜。

      快到店里的时候，我远远瞧见他母亲在那里同老板说话，于是赶紧挣脱了他的手，他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笑容立刻僵在脸上，隐隐露出气愤和无奈的神色。

        他静静地随他母亲回去了，甚至没有回头看我。那晚，肥猫破天荒地主动找我说话，“你们俩没戏！真的！他妈的话就是圣旨！”

        我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只想把他当作好朋友，并没有太多奢望。可是那一刻，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一块。

        几个月后，他开始相亲，甚至有一次，他还带着一个女孩来我们店里吃过一次饭，只是，他一直没有看我一眼，就当我是空气一般，这让我很难过。

        我渐渐瘦下来了，下巴变尖了，脱去了婴儿肥，腰身变细了，眼睛变得空洞而无神。我想我一定生病了，一个人的时候总有一种想要哭的冲动。下午没事的时候，我喜欢看电视打发时间，经常看着看着就泪流满面。肥猫扬言说要砸了那台电视机，吓得我再也不敢看了。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不咸不淡，好在我弟弟终于考上了一所好大学，我决定送他去上学，然后到那个城市去找份工作，继续赚钱供他读书。

      肥猫送我们上火车的时候，郭子墨没有来，托肥猫带了两千块钱，说是给我们准备的路费。肥猫说他很快要结婚了，对方也是一位公务员。我说：“那很好啊！只可惜我怕是不能赶回来喝喜酒了。这钱，你拿着吧，到时候帮我落个人情。”

        那一年，我二十二岁，第一次离开生我养我的家乡，我没有流泪，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为了生计，我换过很多工作，也认识过很多人。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郭子墨了。我那时才明白，在我十六岁的那个清晨，那个叫郭子墨的大男孩已住进我的心里，再也出不来了！

        我依稀记得，那个冬日的清晨，他乘我找钱给他的时候，压低了声音笑着对我说：“我昨天听到婆婆叫你了！你叫迎春啊！等迎春花开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

        只是，迎春花开了，那个说要陪我看花的人却不在了……